□黎江毅

从古代的深衣袍服、华袿飞髾，到近现代的旗袍、马褂和西装，再到时下流行的各式各样服装，衣服的功能已不仅仅是蔽体遮羞和御寒保暖。自从人类学会穿衣，便由外而内有了本质区别，衣服之下，生动地展现了每个人的个性、情感和价值观，住在衣服里意味着更深层次的理解——衣服可以成为我们内心世界的一部分。

我们熟知的沈从文身份是作家，后来因为机缘巧合转业到考古研究。有读者说，1949年之前的沈从文，文学创作几乎走到了尽头；1949年之后，才是沈从文新的起点！这个起点便是服装考古。此后的几十年，从精神困境中脱身而出的沈从文一心住进衣服的世界不可自拔。历尽艰辛曲折，最终写成填补中国服装考古史上一大空白的《中国古代服饰研究》。这本煌煌巨作多达170个章目，图像700幅，时间跨度上起殷商、下迄明清，中华民族浩浩汤汤三千多年的服饰文化历史尽收其中，堪称沈从文后半生的心血结晶。抛开那些专业的服饰考究内容，书中的一字一句都蕴含了丰沛的情感，读起来轻松而有趣，仿佛是在与一个充满情怀与善意的灵魂对话，被他的博学及治学精神所感动。在文学家沈从文看来，若要还原历史，最好的方式是探究古人是如何利用生活中的实物抒发感情的。沈从文以《木兰辞》诗中“贴花黄”为例，考证出“相趁相逐，星月交辉”的斑斓脸饰存在于唐代实物材料中，于是得出《木兰辞》成诗于唐代的结论。

与沈从文半路出家不同，他的助手王亚蓉，是大家公认住在衣服里的专家。在《大国霓裳：沈从文和我们的纺织考古之路》书中，王亚蓉从历史见证者的角度，详细回顾了沈从文转行从事服装研究的来龙去脉，许多细节为首次披露。半个世纪以来，在沈从文的指引下，王亚蓉忙碌地奔赴各大考古现场，发掘、保护、研究、修复了一件又一件的服饰纺织品，如河北满城汉墓、湖南长沙马王堆汉墓、河南信阳殷墟妇好墓、湖北江陵马山一号楚墓……这些考古发掘现场，编织起了一部辉煌的中国服饰考古史。考古学界有这么一句话，“千墓难得一衣”，服饰作为有机质蛋白类文物，容易腐坏，出土即化，研究的难度极大。书中提到一个细节，在挖掘江西靖安东周大墓时，出土的服饰已经和尸骨、泥沙完全搅混在一起，成为湿软的泥状。为了顺利提取丝织物，王亚蓉和团队成员现场围出一个水池，在冰冷刺骨的水中，用手慢慢拍动水面激荡泥沙，换了几十次水，服饰的颜色和经纬才慢慢呈现。如此用心用情，当真值得尊敬。

看完《大国霓裳：沈从文和我们的纺织考古之路》，有一种别样的感觉，因为在书中，你会看到很多年久失传的服饰。看到这些似曾相识的老物件，你会在某个瞬间想起过去生活的影子，不由自主地勾起心中那种深埋心底的柔软，让你有种找到了根的感觉。每一件衣服都承载着我们的记忆和情感，见证了我们生活中的每一个重要时刻。这些衣服不仅仅是物质上的存在，也成为了我们与过去连接的纽带。我们虽然住在衣服里，但我们更是衣服的主人，衣服包裹之下的那些执着、坚持和热爱，才是我们心灵的真正“住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