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英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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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灿灿的阳光照遍三家村的每一个角落，到处都是暖洋洋的。

70岁的蒲保顺坐在小屋前的石头上，举着手机，眯着眼睛，不知什么精彩节目吸引了他，脸上始终是笑呵呵的。他身前的小菜地，一棵棵壮壮实实的秋白菜长势喜人，金黄金黄的玉米棒子正铺开晾晒着，几只溜达鸡脖子一顿一顿在他脚边啄食……

三家村，不在山脚下，不在山腰上，只在此山中。一栋栋尖顶平房，是红旗林场职工的家属房，主人们也种地，也看林子，农林交错。常住人口不多，是因为很多人在山下都有楼房，山上的房子是他们的“别墅”。

走进一户人家，外屋有灶台，里屋有火炕、火墙，地上有冰柜和简单的家具。主人不在，夫妻俩外出到另一个林场收庄稼去了，委托给哥哥看家。老哥哥就是正在看手机的老蒲。左右都是住了几十年的邻居，知根知底，平时出门很少锁门，与其说是看家，莫不如说是陪伴。夏天雨大有汛情，林场干部挨家挨户敲门，组织山上的住户转移到山下去。老蒲在楼上强待了几天，一看没啥事，又跑回山里来了。世界那么大，哪儿也不想去，相看两不厌，唯有这座山。

有一次，他手机刷到一段小视频，哎哟，那不是咱方正林业局嘛！那不是咱高楞嘛！那不是咱红旗林场嘛！办公区、居民区、街道、绿地，处处绿意盈盈的。要说全局18家林场，都是标准化林场，连成片就是方正林业局，方正，方正，方方正正，大美方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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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蒲是看着这片林子变老的。他从19岁就上山伐木了，那时候，红旗林场还叫响水河子。每天上班要翻过前面这座山，走两个多小时到工作区。一开始是用手锯，后来有了油锯，比手锯快多了。他的父亲是1958年建局来的第一批林业工人，只用过手锯。说起来，林业上的工种很多，放树、打枝、集材、归楞、装车“一条线”。越到天冷越是大忙季，爬冰卧雪是家常便饭，穿的棉靰鞡鞋现在很少见了，雪中作业，鞋带一定要扎紧，不然很容易冻伤的。

有一种运材拖拉机，小名叫“爬山虎”，把木材捆好，再启动绞盘机，轻而易举就能把成捆的木材背起来拖走。“爬山虎”还是放倒大树的好手，在归楞装车时也十分给力。在更早时，老蒲父亲那时候更苦，山上放倒的木头都是靠人力、畜力拉，马车是很常见的运输工具，常有累倒在山上的马，真是为祖国建设立下了汗马功劳。

伐木时最危险。选定树木，要根据树的长相和当时的风向判断树可能倾倒的方向，用斧头砍出三分之一的豁口，两个人各执大锯两端开拉。锯到三分之一处，喊山：“顺山倒了嗨！”或者：“排山倒了嗨！”哗啦啦，噼里啪啦，大树倒了，惊心动魄。

冬天的野外作业，饭盒里不能装做好的食物，会结冰冻住。一早，把食材装进饭盒带到工地，中午打开后，加水再放到火上一起加热。大伙儿围着火堆热饭的时候，是一天中最暖和的时候。

老蒲还是小蒲的时候，放倒过直径一米多粗的大红松，那时候，林子里到处都是刺耳的伐木声。谁知道，伐着伐着，这么大的林子，树少了，山快秃了。

2014年4月1日，对林业人来说是个特别的日子。从那天起，全面停止商业砍伐。所有人都放下了斧头和锯子，无论日子多难，都不再砍一棵树。林业人开始转型发展。

那时候，老蒲刚退休不久，他发现，山上植树种树更忙了。在他印象里，即便在以采伐论英雄的年代，树，也是年年要栽的。每年一过五一，雪化了，地湿了，就到了全员行动的植树大忙季了。人们拿着水桶和树苗上山，两个人合作挖坑，一天能栽百十棵。树栽好了，过几天再来割割草、覆覆土，等树苗长到一人高，就交还给大山，由它自然生长了。这些年，蒲保顺不记得究竟栽过多少树了，算一算，也有不小的一片了吧。他想，将来有一天，即便自己人不在了，这代人都不在了，树还活着，必定长成参天大树，变成苍茫林海，这是留给子孙后代最好的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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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游人经过向他讨教，老蒲便骄傲地往远处一指：“去鸳鸯峰登山吧！”“去响水河漂流吧！”“尝尝新果子，林场人自己种的！”

那些地方，老蒲和父辈早年干活时不知经过了多少次，久居山里，倒是不以为奇了，真没想到，朝夕相处的大山有一天也成了远远近近小有名气的4A级旅游景区。景区刚开业那年，老蒲上过一次鸳鸯峰。孩子开车带着他和老伴上去的。那天，他们一家人早早出发，通往景区的新公路路况真不错，50分钟后到达鸳鸯峰脚下停车场时，竟发现车位几乎满员了。鸳鸯峰是古老的罗勒密山的最高峰。“罗勒密”为“松针上的雪”之意。这里山高林密，奇石秀美，流水潺潺，山、水、林、石融为一体，走进大山，就好像走进一幅延绵不绝的壮美画卷里。家门口成了旅游区，老蒲很是骄傲。

老蒲没去过南方，最远的一次出门是年轻时去沈阳探亲。他听别人说，鸳鸯峰不比江南的名山大川逊色，他非常相信。别的不说，那条悬空200多米的玻璃栈道就很新奇，建成没多久就成了网红打卡地，很多游客都是冲着它来的，往往是人还没走到就跃跃欲试了，刚一站上去，又是惊叫，又是拍照的，好不热闹。沿山而下半个多小时车程便是响水河，年轻人在这里可以一口气漂流三个多小时，乐不思蜀了。

这大山啊，要“动”有“动”，要“静”有“静”。林子里有个康养中心，依山傍水，空气清新，游客住在小木屋别墅里，简直就是走进了童话世界。疫情过后游客暴增，9天接待了好几千人，老蒲弟弟家的农家乐生意红火，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了。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功夫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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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蒲的孙子在他身边长到四岁才下山，小时候整天满山疯跑，现在都上大学了，时常给他打电话。这几年，鸳鸯峰景区的多彩森林研学线路上线了，暑假的时候，城里的中小学生也成群结队地来玩。孩子们第一次走原始森林步道，第一次认识了什么是乔木，什么是灌木，各种野花、苔藓的名字，看见各种小动物，爬山上到不同海拔高度，看到不一样的植被，看见因地质变迁形成的千奇百怪的石阵。爬山，就是直观生动的地质地貌教学课啊。

那年，从北京来了十多家媒体的记者，有个叫“绿色中国行——走进美丽方林暨全国三亿青少年进森林”的研学教育活动搞得特别热闹，全国各地的小孩们第一次走进传说中的大森林，第一次见到159年树龄的红松树，大开眼界，特别开心。老蒲还记得报道上说的话，森林是水库、粮库、钱库、碳库，是人类可持续发展的根本，天然红松林是森林中的宝石。这些话都说到老蒲心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