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功业

罗振亚的散文集《习惯温暖》，是花山文艺出版社列入诗人散文丛书出版的。

诗人散文，是什么样子？它是怎么在高手如林的文坛上独树一帜、成就自我的？有人说，散文写作，其实是一种咀嚼人生、过滤自我的最好方式。而诗人散文，我认为，更多的该是心灵的风景，思想的结晶。它更像诗人的样子，把情感放在首位，写情，写意，感物而兴发，情浓而味深，生活、意趣、学识、哲理、修养，包容于一身，在不断探索着思想的深度和语言的边界。

打开罗振亚的散文集《习惯温暖》，便感受到了一股新鲜、亲切的气息，越过了深冬的严寒。这是诗意的温暖，也是词语的春天。罗振亚写诗很早，在大学时代，就是校园里很活跃的青年诗人。从读硕士研究生开始，又把诗学研究作为学术方向，立志以毕生所学，以诗当歌，把写诗、读诗、品诗、评诗，当作了自己生存的基本方式和安身立命之本。选择《习惯温暖》作为书名，与他的情感投向有关，与他的人格修养有关，与他从那片黑土地上获得的血脉和滋养有关。亲人、亲情，在他的生命中是一个分量极重的词。

散文集的第一辑是“和亲人说会儿话”。作为远离故乡、漂泊在外的羁旅者，情感放在第一位的，当然是回家，是探亲，是和父母家人说会儿话。相对于告别，团聚的时间其实非常短暂、稀少而倍显珍贵。于是，有了《回家》里的父亲形象，像一株麦子一样劳作在田地里，抚育着儿女，晚年却又被疾病困扰、“黑夜和白天混沌”，记忆混乱地挣扎着。有了《独坐黄昏》里母亲的侧影。“空旷的背景、略显萧瑟的花枝，把孤单的她衬托得格外瘦弱。手上枯黄的细叶在夕阳的余晖照拂下，泛出一股淡淡的清冷……”晚年里，喜欢养花的母亲对花坛里的每种花都像熟悉自己的孩子那样熟悉，有关它们的名字、品性乃至表情，都能说得一清二楚。老人的这幅深秋莳花晚景图，不止是生活的太过清闲，而是太过清冷。亲人，在思念、惦记中，更藏在情感的沉重与苍凉里。情感、场景、心境，在文字中碰撞，在星月间交织，也在岁月里越发凝重和感人。独坐的人，是思念亲人的儿子，还是牵挂儿女的父亲抑或母亲？这一辑的文章常用生活说话，以细节感人，有一股难以化开的浓情在蔓延，感染你，共情你。《我的老师》等文，从小学、中学、大学、读研、读博，一路走来，一位位老师的名字留存记忆，一个个生活中的小故事，娓娓道来。文字间满满的深情，满满的温暖。这一辑中，还有几篇写故去老师的追忆文章。《“云端”的精神导师》，是写他读硕士研究生时的导师、山东师范大学教授田仲济先生的，《愧疚与参悟》，是怀念武汉大学文学院院长、他的博士生导师龙泉明教授的。文字悲情真切，言语无声。怀思、追忆、感恩，可说是写得字字滴泪。

第二辑“拔节与开花的声音”，当属乡村叙事，是作者关于东北的乡土记忆。这往往被归入乡土散文一类，但在此更多了成长的意义。写父亲擅讲“瞎话儿”“鬼故事”，也就是其他地方的说书、讲古、拉呱或摆龙门阵的意思。这样的人，在乡村里是极受欢迎的。出神入化，声情并茂，把听众讲得或悄然落泪，或介入其中而不觉，而父亲虽然文化水平不高，讲起故事来却又不苟言笑。内里功夫，令人赞叹。这里出现的父亲的形象，更鲜活，更生动。这也是那些在他生命中、生活里留下深刻印记、生活在这片黑土地上更亲切的普通人。

第三辑“在黑土地上打滚儿”多写故乡讷河的乡村人物。《高三爷之死》《吹唢呐的金三儿》作为人物散文，似读小说，性格鲜活，故事性强，那种扑面而来的乡土气息，总能溢出文字之外。泥土的清香和醇厚，更是融入了血脉和情感之中。

第四辑“拾贝的日子”是诗学随笔和序言，这是散文集中最具特色的部分，也是分量最重的部分。它们更像是以散文笔法写成的学术论文，把学者要讲出的论点论据都包容在优美的语言中，有诗意，有韵致，更好读，也更耐读。学术论文，总有一种板着面孔说话的学究气，而放在这里的诗学随笔、学者散文，就多了走下讲台，面向更广大读者的亲切感，灯前月下，读之轻松愉悦。他的诗学思考，他的学术追求，他的深刻辨析，都变得形象有趣，通俗易懂。诗学为亲，诗理同道，诗歌创作、诗学研究并驾齐驱。罗振亚最初的写作是诗，后来从事诗歌史的教学与研究，坚持从鲜活的文本入手进行当代诗歌批评，也一直没有放下诗歌创作。他一直视诗歌为永远的亲人，每逢自己生活中遇到什么大事，在最幸福或最悲痛的时候，总会适时地把心里的话向诗歌倾诉。

罗振亚在获得扬子江评论奖的致辞中说过，“新诗批评同样是一项高难度的精神作业，它对从业者的要求很高，唯有那些既深谙诗歌的肌理、修辞、想象方式，又兼具渊博、厚实、深邃的学养，更耐得住经常面临劳而无功困境的寂寞者，方可真正入其堂。不少人从诗人到诗学研究者角色的转换，实际上是在用另一种‘以退为进’的方式，为新诗的发展尽着自己的责任。”从他的散文看出了他的诗学追求。他的诗歌与散文，可以说是互相影响，互相成就的。他的文章朴实真诚，不炫技，不做作，却注入了让人动容的人格魅力和情感力量。细腻入微、生动鲜活的描述，是写给亲人的，也是写给大地的，他总是把在生活里深深的情爱倾注到了文字中。习惯温暖，渴望温暖，书写温暖。俗世的生活中，太需要温暖的诗意如春天一样弥漫。无论是以诗人身份、学者身份、还是以散文家的身份，对于罗振亚来说，这就是活在人间最大的事，也是最美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