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畅春》 绝版木刻 57×70cm 张士勤
□张林
见到他开着三轮车,时走时停,弯腰捡可回收物,还以为他是个拾荒老人呢。可是当你见到他穿上清洁工的服装,放下扫帚,又手持大板锹把卫生箱里的垃圾甩上四轮泰山车的时候,你就不奇怪了,因为他本来就是镇里的清洁工。
他叫王立国,曾经是一路风光的村支书。他是个闲不住的人,从岗位上一退下来,便与政府签了镇内垃圾清理合同。他不怕脏,也不怕苦和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几乎天天都能见到他忙碌的身影。
三轮车的车厢里,有塑料瓶子、铁丝、纸壳箱子,偶尔也有旧衣服等可回收垃圾——显然,这是他工作以外的额外收获。我能想象到,他开车拉着这些东西去废品回收站后脸上洋溢着的那份真实的欣喜。
他,瘦弱黧黑,略微驼背。就像一株成熟了的麦子,被沉甸甸的麦穗压弯了腰。就像一个我们上数学课时提到的钝角三角形,他的上半身和下半身分别是钝角三角形的腰,那钝角三角形的最长边,则由他手中的扫帚或者大板锹构成。
每次,如果正好遇见他和他的车,我都会把大步流星的脚步放慢,与他没话找话地搭着话,随着他缓慢地向前走。
三轮车和四轮泰山车,都用很多年了,已油渍斑斓,原本铁质上的蓝油漆和红油漆,已无从辨别,并且还散发出一股又一股含义复杂的味道。相比于满身污渍瘦弱不堪的他,两辆同样油渍斑斓的车着实巨大而坚硬。
他每天的流程是先开着三轮车,在街面上,把垃圾箱里的可回收垃圾一一地拣出来,然后再开上四轮泰山车来清理彻底废弃掉的垃圾。寒冬腊月,垃圾封冻,清理最困难,他只得使用镐头刨,刨不动,就干脆动用挖掘机。
清理垃圾的四轮泰山车,他总会在车厢前面的两端,插两面迎风招展的红旗,这让我的脑海里总会跳出“红旗手”“突击队”等词语。我也总觉得这是他的独树一帜。因为以他的瘦弱低垂的身躯,很难把那么多的垃圾几乎在人们的不知不觉中清理掉,也许是有两面红旗在为他助力吧。这倒使这份疲惫的职业,增添了仪式感。每当他挥动扫帚、铁锹或者镐头,在街面上挥汗如雨,红旗招展,的确让人振奋,也会给人力量。
假如没有他,我真的无法想象,镇里的这段明沈203国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除了大饭店和小吃部的食物垃圾,各家各户的生活垃圾,还有每周五赶集众商贩制造的诸多垃圾……在这条街上做清洁工,实在是考验人的修养与韧性。很容易想骂人,也很容易想偷懒——一天不清理,其实,也没人注意吧。
但是,他永远在上午九点前和下午四点后出现。我从没有看他缺席过。
他清理垃圾有职业感。他一下一下地按着扫帚,把垃圾和灰尘压在下面,以免呛着路人。而那些粘在路面的垃圾,他总是用锹一下一下铲下来收到车厢里。
有时,回乡下小住,晚上走出家门,在公路边上散步,借着皎洁的月光和明亮的路灯,道路发着清冷洁净的光芒,远处有只野猫窜过,我也看得清清楚楚。道路,真的像一条道路了。我知道,这是他的功劳。
我在这个镇上已经生活了三十年,在我看来,这段明沈203国道和这个镇所有通向其他村屯的道路,没有什么不同:拥塞,喧嚣,生存的欲望与居民们发自天然的热心肠全都纠缠在一处,有着烟火人间的种种特质。就是因为他,这段路况,完全不一样了。
如今,蜗居城里,我总是想起自己内心尊崇着的这位老人,想起他始终弯着的腰,想起他油渍斑斓的车和插在车厢上的那两面旗帜,缓慢地,沉重地,一直坚持着,在这条街面上来来去去。道路一次次肮脏,最后又一次次地被他洁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