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月
阿亚是我们家的保姆。她打小跟父亲种橙子。从果园到我家,除去中间当过几天食堂服务员外,再没有进过城,更没有任何工作经历。
她来我家的第一天,我扎着围裙,从准备早餐开始,连示范带交代,每件工作都亲自给她示范了一遍。她似乎有些漫不经心,只是在最后说了句,我知道了。
第二天,我从懒觉中醒来,再走进厨房,只见盆朝天碗朝地,台上台下水漫金山,那情景,比我预想的不知要糟糕多少倍。
阿亚就是以这样惊人的开端,在我家闪亮地登场了。从此,我家安静的生活也被彻底打乱了。家里总有打碎东西的声音。我能做的,只是耐着性子,暗中判断动静的出处,是来自厨房,还是客厅——不怕碗儿碟儿都打光,就担心先生的收藏品被她夺去了性命。
阿亚的粗糙不仅表现在厨房,也表现在做其他事情上:我刚装好的画框,没摆几天,就被她摔得四分五裂;柜子上的摆设,她不是先移开再擦灰尘,而是直接把它们都捅到了后面,然后大叫着,让我帮她搬家具,再把那些摆设从后面掏出来;拆下的窗帘让她去洗,四大副窗帘被她一股脑儿塞进了洗衣机,结果害得那可怜的洗衣机,像被捆住腿脚儿的老水牛那样,“吭吭”几声哀叫,就半点也不转动了。
每天早晨,我们都是被噼里啪啦的乱响惊醒的。没过多久,我家除了钢琴的四只脚还算坚固外,其他带腿儿的物件,都像老太太的牙齿般松动了。天热时吃顿炸酱面,几瓣生蒜,能被她拍得惊天动地,女婿请她帮忙烫下杯子,刚伸手递过去,一注开水倾泻而下,厨房里顿时鸡飞狗跳……
自从家里来了这位大侠,我从繁重的家务里解脱了出来,但每天都心惊肉跳不得安生。比如某天,我想清静一会儿,约上好友喝杯咖啡逛逛街,回家低头找拖鞋的工夫,突然背后惊天动地的一声“周姐”,吓得我扑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上。有时我发点儿牢骚,先生忙劝说我,你降低标准,慢慢来,慢慢来会好的。而我家另一位大侠则开心不已,说阿亚姐很好啊,是你洁癖太重太挑剔了。
其实,平心而论,阿亚真是很勤劳很质朴很善良,干活从不偷懒,总是为我着想。虽然日子不富裕,这份工资是她家里主要的经济来源,但她每天都快快乐乐,开开心心,忙碌着一天。晚上临走时,总不忘对门外的小狗说声,明天见了。虽然五音不全,但她洗碗时经常唱着歌。每周六休息时,她还会把周日的菜准备好,并不厌其烦地交代我这做家务的老手。
此外,阿亚粗糙的外表下面,也有细致的一面。她刚来时,我怕她手里缺少现金,便把一半的工资先付给了她。没几天工夫,她母亲忌日回家祭拜,我把另外一半也给了她。她痛快地收下了,并笑呵呵地说,谢了周姐。从家里再回来时,她背了一大筐自家的橙子,每天塞给我一碗剥好皮的橙肉,直吃得我口吐酸水面皮发黄。
那阵子,家里需要一个可以装热水的铁桶。我在市场逛了两圈,没有买到就放下了。不料,她回家时,跑遍小镇给我找了回来。
阿亚是个聪明人,生活中的小困难她都能自己解决,甚至还能做点小维修。可遇到识文断字儿的事,她就犯难了,一个面包机说明书,她看了几个月,我们也没有闻到面包味。
转眼八个月过去了,家务事阿亚已做得有模有样。这期间她尽心尽力,我也给予了她最大限度的宽容和安慰。我们两个生活习惯完全不同的人,没经过什么波折,就彼此接受了对方。而且在这个互相适应的过程中,也没有发生雇佣双方的训斥、争辩,或者某些家庭里经常上演的雇佣之间的斗智斗勇。
说来也奇怪,从她进门上演水漫金山开始,我竟没动过换人的念头,反而对她做事的叮当山响和生活中的大呼小叫有份发自内心的喜欢。我觉得遇到大大咧咧的阿亚是我的幸运,如果她是个耍心眼儿干面子活的人,我们就不会有今天。
现在阿亚仍是大嗓门说话,噼里啪啦地干活儿,先生也经常拿她和老乡打麻将总赢钱的事儿开玩笑。母亲节女儿为我和阿亚都准备了鲜花,而我也习惯了向客人介绍,这是我们家阿亚。
有空儿,我们还会聊聊天,听到最多的是她对老家糟粕风俗的抱怨,还有将来要自己盖房子的美好描绘。我知道她正被公婆催着生二胎,可能很快就要回家,但仍然真心祝愿她,一直这么快乐下去,更盼望有朝一日,她住进自己盖的新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