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大风车

□刘育玮

记得小时候,父亲总握着我的手一起在夏日的午后用各种材料制作出一个个形态各异的风车。它们四散在我家每个窗边的角落,用塑料片和螺丝做的歪着头靠在门口的鞋柜上,拧得不够紧实,风一吹就发出吱吱呀呀如孩子滑下滑梯般的声响;五六条彩纸和吃剩冰棍的木杆做成的被彩带系成一串,飘荡在阳台的落地窗外,像穿着鲜艳的舞女跳跃腾挪;还有最大最精致的那个,时至今日仍在我的书桌上和台灯并肩而立。这一个个风车随风转动,给童年带来无穷无尽的欢乐,在那时的我心里是世界上最酷的发明。

我的父亲是一位新能源行业工作者,他总是像追风者一般,循着风来的方向四处漂泊,哪里能发电就去哪里,因此我们总是聚少离多。

那时我总是不理解,为什么他总在电话那头,为什么总是缺席每一次家长会。可父亲会留意我的喜好,邮寄回家乡没有的稀罕物产,特别是一个大风车。它通体是银灰的金属色泽,圆圆的底座上一根长柱,柱子顶端躺着个花瓶似的装置,装置前的小钮上旋着三枚羽毛般的叶片,叶片末端还画着一圈圈火红的线条,它是由太阳能驱动,只要有光的地方就能旋转,转起来时漂亮得像夜空中绽放的烟花。这风车伴随我度过学生时代,似乎永远不需要休息的劲头如救生员般多次将我从怠惰的泥沼中拔起。

在我的学生时代,父亲像影子一般隐藏在幕后辛勤工作赚钱养家,只有初中的寒暑假我和母亲才能去和他团聚一月有余,这已是难得的长聚。也是一个初二的寒假,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父亲工作的地方,也是第一次见到他一直挂在嘴边的“大风车”。

他的项目大多在南方靠近海边,这里风力资源十分丰富,同时当地实行不限电的政策,产生的效益也就更好。这里四季如春,没有东北凛冽的寒风和飘落的雪花,炎炎烈日四时不歇,父亲也没有休息的时候,曾经白净的小伙子被晒得黝黑粗糙。初二一次长聚恰好赶上项目部聚餐需要全家出席,便约在工地集合。下飞机来接我们的是父亲的同事,还没到近前,我坐在车里就望见那一排排大风车矗立在天地间。这还是书桌上那个瘦高的“风车”吗?

开车的叔叔解释,“大风车”原来是风力发电机组,是由风轮、传动系统、偏航系统、液压系统、制动系统、发电机、控制与安全系统、机舱、塔架和基础等组成的巨物。我一边听着一边注视着,随着距离拉近,眼见庞大的风力发电机组就如巨人般簇拥守卫着山海大地,那遮天蔽日的存在投下巨大的阴影,人在它的面前渺小如一粒粟。但正是一个个这样渺小的存在,才有这神奇的巨物。风伯飞廉也要为此惊叹,人力竟能使生生不息的风儿为其驱使化作电力输送进千家万户。

夕阳西垂投下金明的晚霞,风声也不再喧嚣,大风车芭蕉扇似的叶片悠悠地旋转,带着说不出的温柔与灵动,山间喃喃的虫鸣仿佛在低吟着从古至今无尽的诗篇。霞光洒在上面,熠熠生辉。

走近这些大风车,才能真切感受到它们的巨大与力量,对于小小的我而言那种震撼难以言表。风从耳边吹过,裹着风车转动的声音,像是自然对人浅唱着勤劳的赞歌。在风力发电机组中,时间都仿佛静止了,一切都是那么宁静,而我也终于懂得了他奔忙和劳碌的原因,并为其感到自豪和与有荣焉。

父亲自工作以来用双脚丈量的地方数不胜数,若在地图上勾勒描画几乎蜿蜒大半个中国,他的朋友也遍布这盘旋的曲线。记得父亲曾骄傲地和我说:“只要你出去旅游,保管有爸爸的朋友照顾你。”还记得说这话的时候他奕奕的神采和飞扬的眉眼。

寒来暑往,我也日渐长大,父亲也依旧在南方各地辗转不得休息,不过这候鸟般羁旅的游子留下的不止有足迹,还有一片片高耸在山顶海边的钢铁巨人,它们昼夜不停地捕捉风生产电。我想一个人存在的意义不仅在于说过的话,更要看做过的事。或许父亲不曾刻舟求剑般在风机或叶片上刻下自己的名字,参与施工的地方也尽是山林海洋,无人记录下这日夜不休的奋斗赶工,他也不喜欢包揽功劳,东北土地养出的广博谦逊依旧熠熠生辉。比起那些虚名和浮华,更能持久的是点亮千家万户灯火的电能,是他工作过的地方留下的兄弟情谊,是我案头至今仍然旋转的大风车,是父亲一路走来留下的一串串动人、深刻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