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电影观

□金涛

导演安德烈·塔可夫斯基说,人们到电影院看什么?什么理由使他们走进一间暗室? 为了时间:为了已经流逝、消耗,或者尚未拥有的时间。

对艺术来说,衡量经典的唯一标准是时间。从惊天动地,到大音声希,再到风轻云淡,电影的魅力在于有醇酒般的质地,越久越沉淀;有古玉般的光泽,越看越温润。最令人感怀的是,在黑白光影的闪回中,窥见时代之划痕,邂逅遗落的初心。

电影是什么?恐怕每个人的答案都是不一样的。电影新浪潮之父安德烈·巴赞的这句经典诘问,穿越近百年的时光,仍在困扰着我们。当下,身处互联网的环境下,电影观看方式、技术手段和传播途径正在深刻改变电影生产体系的每个环节,进而影响到人们对经典价值、创作观念和作品形态的理解。

比如说,放大。今天,尽管人们已经习惯在电脑上看电影,还是有大量的年轻观众涌进电影院,感受大银幕所带来的大视听的震撼。4K修复版电影为电影院注入了新的基因。超分辨率技术大幅提升了画面分辨率,历经岁月侵蚀的图像修复如初,尘封已久的光影呈现原始色调时,那种数字电影所不具备的胶片质感,仿佛凝固了时光,为电影院带来了神奇的魔力,如同观众赞叹:“和电脑上看的感觉完全不一样”,“由于更多匠心细节被放大,感受也更加强烈,观影效果无与伦比。”电影院的“放大”功能,引领了全球影院的技术升级,带动影院从2D迈向3D,从多厅迈向巨幕IMAX,从高清迈向超高清。

又如造梦。今天,尽管很多人通过移动终端而非影院观看电影,不过这一趋势却伴随着一种持久的影院乡愁之情。电影的本质是白日梦,所有的影像叙事只为彼时造梦。这一特点在城市化进程中尤为明显。近年来,中国的二、三线城市的银幕增长速度远高于一线城市,无论对小镇青年,还是城市白领,电影院对于他们而言,除了满足一般的娱乐体验外,还是一个释放压力的空间,一个情绪宣泄的出口,更是一个造梦托梦的场所。电影和影院之密不可分,如同睡床和美梦,互为依托和滋生。

再如沉浸。今天,人们喜欢成群结伴去电影院观看首映礼或者复刻版,在影迷们看来,这有一种脱离日常的仪式感。电影院天生所带来的沉浸感超过了所有的艺术形式,只因其有特殊的“场”效应:黑暗环境抹平了观众之间的差异;密闭空间拉近了观众之间的距离;光影惊颤极易感染观众之间的情绪。粉丝文化的兴盛,使进影院看电影的行为超过对电影本身的体验,带有更多的社交功能,成了一种“打卡”和“朝圣”,或者“还老爷子一张电影票”,观众消费和享受的是一种集体情感。

电影节是视觉的狂欢,因为其中蕴藏了神秘力量。无论技术如何发展,电影院所代表的黑匣子、大银幕和集体观影,始终具有神秘的力量。它不仅是光的缠绵烙印,也是欲望的自我克隆,电子消费社会中,人们越是被多屏隔离成观影孤岛,越愿意被影院绑架,坠入黑暗空间,只为重温集体氛围,获得不一般的沉浸体验。

在一个时间被拆解成长视频、短视频的年代里,有限的个体生命愈发不可抵挡浩瀚的影像,明白“不看”什么,比“看”什么更加重要。导演是枝裕和说,观察这个世界,最好的速度就是步行,只需步履不停。这是人到中年的感叹,放慢是为了放下,珍惜所有经过时间淬炼的东西。

我离开报纸行业已近20载,报纸情结却根深蒂固,偏爱情感被理性过滤后的文艺腔,沉迷文字被印刷出来的油墨香,从看电影到写电影,早已超越了职业习惯,沉淀为一种生活状态。解读作品、现象和潮流背后的故事。既有好奇心驱使,也有责任感使然。从这个意义上讲,记者,这个职业可能是我终生的羁绊。

电影是大时代的光影录,也是小人物的心灵史。这些“古典味”的文字不单纯是电影评论,更是文化评论,大多不聚焦于一株树的枯荣,而是探讨一片林的因果;不在于评论一部作品的得失,而是记录一代人的沉浮。几十年来,对电影的探究,根本上是对时代和人的理解。

40多年来,我们经历了中国电影从荒芜到复兴的黄金时代,电影给了我观察世界的窗口、视角和方法,在今天这个影像泛滥、信息庞杂的全球化时代,要回到历史和文化的源头,才能辨别传统的主干和支流;要放诸社会和经济的背景,方可把握流行的本质和特点,这些时代的光影,时常让你处于十字路口,却始终有一种充满深度和广度的生命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