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歌
乡人说:“二白菜的身上是大白菜,二白菜的身下是小白菜”。
大白菜,是秋菜,大,指的是棵大,白菜心壮得瓷实,敦实地戳在任意处,不言不语。冬天渍上一缸,和半肥不瘦的五花肉一起下锅,烩菜。大烩菜烂熟爽利,配上小烧酒白米饭,饱足舒坦。小白菜是春菜,地化冻三四指,翻松熟土,搂打耙筛,撒籽,掸水,罩盖塑料布,哄着菜籽安安生生在土里猫藏起来。不几天,溜溜尖的菜脑袋顶着叶尖儿挤挤插插往出钻,又过几天,菜秧起了势,扑扑拉拉,畦里坐严了席。二白菜棵小,松松垮垮,薄薄拉拉,渍出来多叶少白,入锅色相不佳,生着吃,疲疲沓沓,嚼着累牙。
年年起白菜的时候,乡人先铲去大白菜,抱到向阳的高台上捋顺摆齐,晒去水气再渍酸菜。富余下来的,留了新鲜菜。二白菜跟后娘养的似的,乡人不正眼看,闭目合眼刨下来,攒堆,困菜地里,上大冻之前,挪到墙根儿避阳处一些,垫几块砖头瓦片码成垛阴干着,成了冻菜。另一半,甩屋顶风凉着,成了干菜。
乡人冬天躲寒,家里猫着出不来屋。饭菜也简单,有好吃的香一顿,没好的凑合一顿。上顿土豆炖渍菜,下顿白菜熬土豆,腻了,掐几棵二白菜进屋,大锅焯五六分熟,攥,两手合攥成团,码到装菜的盔碟里。黄豆酱杵锅里干糗,没肉没油,熟了蘸二白菜。赶上杀了年猪,炸一碗肉酱配白菜,二白菜有了精神,人也有了精神。干白菜肉少味儿正,冻白菜身上隐隐带着点儿冻生气。那味道隐在叶帮里,嚼不嚼都在嘴里浮着。
白菜肉里纤维多,嚼不烂也不胀胃,宽肠,常吃可以通便。
有一次,回乡下赶上二嫂蒸豆包腾不出手,我自己动手焯冻菜。二嫂在里屋听见我往锅里倒水,一边团弄饽饽,一边高声和我喊:“开锅炸,绿,没冻生气。”我听了,把锅盖撤去,开着锅炸。菜焯得差不多,二嫂往外屋端饽饽帘子,看见我敞着锅大烟小气焯菜,笑得直不起腰儿。
“开锅炸,没听着啊?”
“听着了,这不敞着么。”
“开水锅,让你把水烧开锅再炸。”
二嫂笑我书呆子。
母亲喜欢把黄豆面和二白菜一起下锅,铲子翻捣,翻干了水捣冒了油,盛碗墩桌上,看着全家七长八短的筷头子抡着吃。
吃出正二月,天晴开化,二白菜垛趴趴下来,勤谨的人家舍不得糟践,大的小的,一锅烩。
二白菜吃落架,畦里的小白菜冒了嘴儿,洋井口涮涮,绿莹莹请上桌,接着吃。小白菜蘸生酱,菜香酱香原汁原味,感觉嘴里也跟大地似的回了春。
母亲在的时候,我常回乡下看母亲。年年冬天,糗在母亲身边吃上几回二白菜。回回走的时候,母亲替我想着,一连声召唤准备出门的我带上几团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