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虚构·龙江故事|油锯手

□朱明东

林区人谁不知大名鼎鼎的油锯手啊?早年,截材伐木不都靠他们吗?

在塔南生活的那几年,我家这趟房住着一个叫赵老嘎达的油锯手。每年冬春两季,他都跟施工连进山采伐。为了赶生产,就连过年都不回家。都暮春了,赵老嘎达才蓬头垢面背着他那把宝贝油锯回家休整。油锯手属伐木工种,活儿虽苦但待遇却不错,光是一年一发的劳保就令人艳羡。什么大棉袄二棉裤,狗皮帽子大头鞋,军用棉被羊皮褥,用都用不完。那顶新款硬塑安全帽是赵老嘎达的最爱,都下山回家了,赵老嘎达还不忘扣在头上满街嘚瑟。问他,他说习惯了。那时,父亲常领我们从山上拉回一车车烧柴。这些烧柴不是枯树就是倒木,手工截费时费力,几天也不出活儿。好在有赵老嘎达和他的油锯,于是,父亲就请他帮忙。赵老嘎达很爽快,他那把油锯也带劲儿,一启动就威风抖擞,上切下割自如翻腾。油锯在赵老嘎达手中锃光瓦亮地响了不到半天工夫,家门口那大堆长木就乖成了短小的木柈子。

技校毕业,我被分到林场学校当教师。巧了,文科组冯老师的丈夫老张也是油锯手。那次,老张被林业局总工会表彰,顺便回家休整,冯老师就请我们几个男教师到她家喝酒。老张干油锯手差不多10年了。他身材魁梧,手臂粗壮,眼神中透着一股坚毅和专注。老张说,别看当了劳模,可心里并不舒坦。油锯手的乐园是大森林,没树可伐,我们最悲哀。冯老师说老张是脱离了低级趣味的油锯手,是一时一刻离不开采伐作业的油锯手。从上年的9月到第二年的5月,是林业采伐的黄金期。这段时间,老张和他的工友们吃住在山上,甚至春节都不回家。一顿冻饺子下锅后,老张们浑身又充满了迎风斗雪的干劲。阳光下,他们像大兴安岭上层层叠叠的山坚固而有力量,那一把把动力十足的油锯在他们手中欢快地轰鸣着。这轰鸣响彻山林,震撼群岭,而余音则像营地里冒出的炊烟,到了黄昏也久久不散。老张除了当油锯手,还兼着生产安全员。老张的这个安全员可不一般,负责的劲头可真足。作业时,他总不时地叮嘱着工友们注意安全,还不忘提醒大树倒时尽量避开幼树。

老张好为人师,连队里的油锯手们都跟他学油锯安全操作技巧,从未出现过事故。老张说,油锯笨重,端握最有讲究。要是马马虎虎手忙脚乱的,就易出事故:轻者锯崩链断,重者造成人员伤亡。所以呀,干这活儿脑子得好使,光低头傻干,一句“顺山倒喽——”喊半天了,你还拖着油锯杵在原地不动咋行?可光脑子好使,不知爱惜和保养油锯也不成。都保养啥?嘿嘿,那可就多了。像什么锯链、导板啦,还有什么离合器、过滤器等等,不定时检修你试试?

油锯手顶呱呱,油锯也呱呱叫。2008年,大兴安岭呼中区发生森林大火。火势汹汹,连破两道防线后,张牙舞爪向呼中小镇扑来。小镇之外,荒草瞬间便可被点燃,可那些灌木又怎能须臾燃尽?倘若火势得不到控制,小镇必遭凶险。危急时刻,黑龙江省大兴安岭地区森林防火指挥部紧急调来数十名油锯手。他们手提油锯,与森警部队齐心协力,在小镇的外围迅速开辟出一条长达 2000 米,宽 100 米的防火隔离带。最终,小镇成功躲过一劫。油锯威力不减当年,而这数十名油锯手终成大森林里的骄傲传奇。

漫步林野,我仿佛又听到了那此起彼伏的油锯声。不一会儿,油锯声成了最美妙的天籁。它穿林越山,在蓝天碧岭间流转回环,豪迈悠扬。音韵中,赵老嘎达,老张……一个个身影越发鲜活。而他们的子孙,正接续父辈懿范,奋楫笃行,在浩瀚林海中涂绘新的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