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

□徐秋芳

老屋,一个回不去的地方。时间越久,老屋的一草一木,记忆愈发清晰。屋中总有一个熟悉的身影,穿梭其中。

那一年您二十出头,被分到乡下教书,我猜您定是认真的模样,您总说:“我教的班级,成绩总是排在前面的。”可能是因教学的缘由,您的嗓音一直很大,有时突然的一声就像二踢脚冲天一般,但这声音听久了也就习惯了,反倒听不见时,总感到缺少了点什么。

后来您随爸爸来到镇里,离开了心爱的三尺讲台,这在您的心里或许是永久的遗憾吧。但是,您总说:“没啥。”

再后来,也就是打我记事起,我的家里总是热闹的,总是有很多哥哥姐姐和我玩。您说:“咱家在招住宿生。”从那时起,我们一大家子同在一个屋檐下。这一住就是十几年。

老屋有一个正房,五间屋子里摆放着上下铺,有点像现在的学校宿舍。老屋还有一个厢房,厢房里是一个朝西通长的长炕。厢房中住的是男生,正房中住的是女生。每到开学的时候,您总是最忙的,招呼着学生家长,穿梭在各个房间,和每一个孩子熟络一番,我知道您是怕孩子们第一次离开家不适应,怕孩子们想家。家里的大账小账,您都记在本子上,您总说自己记性不好,怕忘。这一大家子的账,账本已是厚厚的好几摞。从那时起,您开始给我们做饭。长大后,我才知道您也是嫁给爸爸后,现学的手艺,经过岁月的打磨,早已做出了香喷喷的菜肴,可是曾经那个二十出头,不沾阳春水的您早已荡然无存,成为了眼前这位在厨房与院子中忙碌的您。门口的水井,您用得顺手,舀上一勺水,用力按两下,甘甜的井水就源源不断地流出来了。天还蒙蒙亮,您就已经起来,推开门,扫院子、掏灰、生火,动作一气呵成,然后又要开始准备一天的食材。生活规律了,日子也就过得快了。那时候的您总有一股子的劲儿,好似永远也用不完。可是现在想想,那时,我竟然没有察觉到有何不可,只是长大以后才慢慢体会到,您柔弱的身躯上承担了太多的劳累。

隔上几周,您就会和爸爸给学生们开个小会,总结一下大家最近的表现,还要强调让大家好好学习。一到开会的时候,您俩的屋子中就挤满了人,有坐着的、有倚靠在墙边站着的,屋内静悄悄的,只有爸爸讲话的声音,现在想来那时的“我们”真是不听话,但听话确实是件好事,许多哥哥姐姐都考上了理想的学校,现在散落在了各大城市,梦想照进了现实,读书改变了人生。后来我问您:“姐姐们一茬一茬地走了,您难过吗?”您说:“孩子们都有了自己的着落,挺好的。”

小时候的我体质差,隔三岔五就往医院跑,家里离不开您,于是您两头跑,有时真的很气您的离开,不久后您匆忙地拿着饭菜走到我的身旁,那时的我好像和您耍了气,执拗着不吃。现在想来那时的您一定是回家先给姐姐们做了饭,匆忙地买好菜,又挂念我,匆忙安置好家,拎上饭菜,跨上那辆老自行车朝着医院蹬来。那时的我真应该微笑地去接过那碗饭,现在想来太不应该。但是我忘不掉您捧着热乎乎的饭朝我走来时,颧骨高高地隆起,凌乱的发丝遮挡了你的脸庞,却遮挡不住您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

那一年我13岁,您也到了中年,可能是太过操劳,步伐没有原先轻快,嗓音也渐渐地弱了。我问爸爸:“妈妈这是怎么了。”爸爸说:“妈妈生病了。”那时的我以为只是感冒而已。直到暑假的一天,家里只剩下我和您,您去院子好久,我开始高声呼喊您,走出屋,转过正房,我看到您躺在了院子的正中,我奔了过去,本能地呼喊着您,可是您没有反应,我用力地摇晃着您,我不知该怎样把您叫醒,我拼命地呼喊左邻右舍的叔叔阿姨,可是没有人听到,后来您好像听见了我的呼喊,您慢慢地醒了,那一次您真是把我吓坏了。那一刻我才意识到您生了很重的病,于是爸爸领你出了远门去治病。庆幸的是,病发现得及时,您的身体逐渐恢复了,脸上的气色也好了许多,嗓音又变大了,可是怎么听都是那么的悦耳。

时间过得可真快,这一晃已是您招住宿生的第二十个年头了,这一行一干就是20年。20年,倾尽了您所有的青春,所有的热情,与无数个孩子的生活交织在了一起,也谱写出属于您的独特的人生。同在一个屋檐下,您没有抱怨,没有怨言,您把担子担了下来。而今,您可以放下这担子了。老屋中那个穿梭其中的身影放慢了脚步,关上了老屋的门。转身时,我看到了您已苍白的头发,但是我依稀记得那年,您二十几岁,面容姣好,站在井边朝着我微笑,抱着我摘树上的红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