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立夫

在东北，一入秋，老乡们就像小松鼠们一样开始储备过冬的吃食儿。在东北不缺粮食，在漫长而难熬的冬天里，最缺的是蔬菜。

三四十年前在我小的时候，一整个冬天，一日三餐的蔬菜就是萝卜、白菜、土豆在餐桌上单调乏味的“三重奏”，根本就没有什么特别的新鲜感。仅有的新鲜感来自妈妈在土豆片儿、土豆丝儿、土豆块儿之间的简单轮换，说实话，这种新鲜感聊胜于无。

为了让冬天餐桌的单调乏味略微有所改观，在秋天，家家都忙着晒干菜。东北人对茄子和豆角是有着味蕾上的执念的，直观的判断是他们一说起炖豆角、炖茄子，连嘴角都洋溢着灿烂的笑。所以，他们就想办法把豆角和茄子晒成干儿，对水分的剥离，让豆角和茄子等蔬菜找到了避免腐败长期保存的秘诀。刚入秋，大田里的作物收割尚早，菜园里的各种蔬菜都开足了马力，拼了命地多结果实，它们要赶在霜降下来之前，把一年的努力都变成沉甸甸的收获。一切都像是商量好了似的，阳光也极是配合，“秋老虎”余威犹在，太阳炙烤着大地，大地上的一切植物都在赛跑一样地走向成熟。菜园里结出了一土篮子豆角，又结出了一土篮子茄子，一土篮子一土篮子纷至沓来，吃不完，根本吃不完。

妈妈把豆角切成片儿、切成丝儿，把茄子撕成条儿、切成片儿，又一土篮子一土篮子晒在门前的“晾晒台”上。我们场子的“晾晒台”与十里八村相比，绝对是个高端的存在，它是水泥铺成专门用于晒干粮食作物的平台。“秋老虎”的余威把晾晒台晒热，晾晒着的蔬菜下面烘着，上面晒着，这极大地提升了效率。如果是响晴的天，一天就能把豆角丝儿完全晒干，第二天再让小风吹一吹，就可以装入网袋中保存起来留着冬天吃了。即便是难晒的茄子干儿，晒上一天，也谦虚地绷皮了，变得易于保存，不至于坏掉了，第二天再接着晒，直到晒干为止。晾晒台上秋天的“常客”还有黄瓜切片后被我们称作“黄瓜钱儿”的，萝卜切成条被叫作“萝卜条儿”的，这是做咸菜用的，还有各色蘑菇，譬如榛蘑、元蘑……

霜，一旦降下，就意味着这一年草本植物的生命几乎都画上了“休止符”，乐章的“秋收”声部响起；再然后落雪的时候，木本植物也进入了漫长的休眠期，一些动物开始冬眠，“冬藏”的乐章冗长而乏味。

落下来的雪，也成了养了一年膘肥体壮的小鸡、大鹅们的“催命符”。把不下蛋的公鸡、公鹅都宰了，狠狠地改善一下劳作一年的人们冬天单调的伙食，还彻底免去了它们白吃白喝一个冬天的浪费行为，节约了粮食。母鸡、母鹅则留着来年开春儿下蛋吃。

所有晒干的干菜在冬天要吃之前，都要经历用温开水来泡发的过程，然后不同的干菜要选取不同的搭配对象，烹饪的方法简单直接，就是一个字——炖。虽说东北的铁锅炖一切，但尽量不要乱炖，要诀在巧妙搭配，小鸡炖的对象是蘑菇、土豆干儿、鲜土豆块儿、土豆粉条四选其一；大鹅炖的则是土豆干儿、黄瓜钱儿、酸菜三选其一；豆角干儿，茄子干儿最好是分别跟上好的猪五花肉或是红烧肉一起炖。大铁锅里，如果再贴上一圈大饼子，那就彻底齐活儿了，主食也有了。饭菜俱香，真能把人给香迷糊了，管保吃个心满意足。吃完，再来一杯热茶水，解解渴解解腻，然后往热炕头上一躺，简直舒坦极了。这大概就是东北老百姓那句“吃饱了，喝足了，谁都不服了”的最高境界了！

尽管现在，东北的冬天不再缺蔬菜了，尤其是不缺绿叶蔬菜了，超市里什么都有，冰箱冰柜里也可以把豆角茄子用水焯过之后冻起来。但每逢秋天来临的时候，我还是会买一些豆角、茄子晒成干儿，留着冬天吃。

我确实是发自内心地爱吃，更重要的是，吃干菜的时候，老家晾晒台上的阳光就会照耀到我，吹过的风也会吹到我，老乡们忙碌的身影会像放电影一样在我的眼前飘过，让我错误地以为我离童年还很近，我离故乡还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