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世广
退休后,我喜欢上了骑行。每个周末,我都会穿上骑行服,戴上头盔,跨上那辆捷安特山地车,穿梭在城市与乡村之间。我这样做,一来是为了锻炼身体,二来是为了打发那些无聊的时光。
那是个晴朗的星期天,我像往常一样骑行在乡村小路上。九月的阳光温柔地洒在金黄的稻田上,空气中弥漫着稻谷成熟的香气。骑过一个小土坡,我看见路边站着一个农民模样的人,五十岁上下,皮肤黝黑,皱纹里夹着泥土,手里拎着一个透明塑料袋,里面有小鱼在扑腾。
我刹住车,一只脚支在地上,问:“老乡,在哪里抓的鱼呀?”
农民抬起头,说:“在自家稻田里抓的。”
我凑近看,塑料袋里的十几条手指长的小鱼活蹦乱跳,溅起的水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这得有二斤多吧?”我问。
“差不多吧。”农民晃了晃塑料袋。
我说:“卖给我吧,多少钱?”
在城里,是买不到这么新鲜的野生鱼的。
农民挠了挠脑袋,说:“你想吃就拿去吧,自家田里的,不值啥钱。”
“那怎么好意思”,我坚持道,“你说个价。”
农民又挠头,说:“那……你看着给吧,我没卖过鱼。”
我掏出手机,说:“我扫给你。”
农民摆摆手,说:“我不用手机,也不懂。”
我摸了摸口袋,才想起自己骑行从不带钱包,嘴上自言自语道:“我也没带钱啊!”
农民憨憨地笑了,说:“我就住前面那个屯,你打听刘老大,都知道。啥时候路过再给也行。”
就这样,我拎着一袋活鱼回家了。
那天晚上,我享用了一顿美味的炖鱼。
又一个周日,我特意又骑到那条路上。走进那个村子打听刘老大,果然都知道。
按照村民的指引,我来到刘老大家。
走进院子,立刻闻到一股混杂的气息。刘老大见了我,似乎有些惊讶,可能他没想到我真的会来。他在院子里转了一个圈儿,说:“真不想让你进屋,都没个下脚的地方。”
但我还是坚持随他进了屋。屋内光线昏暗,一个面色蜡黄的女人躺在床上,角落里蹲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眼神呆滞,嘴角挂着口水。
“这是我老伴,病了有年头了。”刘老大介绍道,“这是我家小子,先天智力有问题,傻。”
听了刘老大的介绍,我的喉咙突然发紧。在城里生活了几十年,还没见过这样的家庭。
“你这么困难,村里不管吗?”我问。
刘老大笑了笑,说:“咋不管,这房子都是村上扶贫给盖的,吃的穿的用的都管。可是……”他环顾四周,“家里没个健康的女人,这家就不像样子。”
的确,这个家脏乱得不成样子。床单黑得看不出原色,碗筷堆在角落里长了霉斑,墙角结着厚厚的蜘蛛网。
我掏出钱包,拿出一张百元钞票:“给,上次的鱼钱。”
刘老大连连摆手:“这也太多了,那点鱼哪值这些钱啊!”
我把钱塞进他手里,转身走了。
回到城里,我把这段经历讲给骑行的伙伴们听。大伙安静地听完,似乎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
“我们得帮帮这一家。”有人提议。大家都点头赞同。
又是一个周日,一支由十几辆自行车组成的特殊车队开往刘老大的村子。每辆车上都绑着大包小包——拖把、水桶、清洁剂、新被褥、食品……
当这支“银发军团”出现在刘老大家门口时,这个沉默寡言的老农民惊呆了,手足无措地站在院子里,看着这群陌生老人像蚂蚁搬家一样进进出出。
女队员们负责打扫室内卫生,她们戴上口罩和橡胶手套,像攻克堡垒一样向那些积年的污垢发起进攻。男队员们则负责清理院子,甚至把厕所都清理得干干净净。
临走前,大家凑了两千块钱,悄悄塞在刘老大枕头下。
刘老大的眼睛湿润了。
回程的路上,夕阳把骑行队的身影拉得很长。风吹过稻田,掀起层层金色的波浪。我深吸一口气,内心感到无比的充实,同时,又有种莫名的沉重。我知道,下个月,下下个月,我们还会再来。因为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就会像这车轮一样,一直转动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