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焕

小学毕业后，我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县重点中学。当我把这一消息向家人公布后，爸爸摸着下巴上的胡茬儿，嘿嘿地笑，嘴里不停地念叨：“我的儿子，我的儿子。”骄傲之情溢于言表。忽然爸爸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在地上来回走了两趟，最后把手用力一挥：“上了中学，路远时间紧，爸爸把自行车奖励给你。”

自行车，在那个时代算得上奢侈品。谁家儿女新婚，自行车、手表、缝纫机是标配的三大件。如果拥有一辆崭新的名牌自行车，其珍贵程度绝不亚于如今的小轿车。当然，爸爸送给我的这辆自行车，却破得有些惨不忍睹，几乎是除了铃不响其余的全响，可是作为家里唯一的代步工具，爸爸还是忍痛割爱了。当时，从家去往学校的路况极差，下雨“水泥路”，不下雨“扬灰路”，高低不平坑坑洼洼。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我们家乡属于丘陵地带，沿途坡路很多，从最低处向最高处望去需仰视才行。骑着这辆破旧的自行车去爬起起伏伏的坡路，着实需要费一把子力气。

从此我便骑着跟了爸爸二十多年的自行车，开始爬坡。

自行车虽破，路虽坎坷，坡虽陡，但不满十四岁的我还是把幼小的身躯放在车梁上，凭着一往无前的精神和坚韧不拔的毅力向上攀爬。虽然到学校后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但毕竟节约了许多时间，心情格外舒畅，同时又有一种胜利后的满足感。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慢慢总结出了爬坡的规律，即身体重量的分布、骑车姿势、力量的大小、踏蹬的方式以及最佳路线选择等。

一天、两天、三天，冬去春来花落花开，期间顶过暴雨，迎过狂风，夏日骄阳似火，冬天滴水成冰，恶劣的环境考验了我的意志，锻炼了我的耐力，于是我双腿的肌肉越来越发达，骑车的技术也越来越娴熟。偶尔有同学搭顺风车，下坡时我们一路狂奔呼啸而过，上坡时我负重前行斗志昂扬。同学看坡太陡了，说我下来帮你推一会儿吧？我说不用，咱有的是力气。于是和同学说说笑笑间便爬上了坡的顶端。

一次学校开家长会，爸爸借了一辆自行车与我一同前往。他说：“儿子，爸爸借的这辆车比你的新，轻便，咱俩换换吧。”我说：“不用，我骑自己的车照样比你快。”爸爸说：“你别吹牛了，我四十出头还常年干体力活，可你还是一个肩不能担，手不能提的嫩娃子，能比得了我？”我听后骄傲地一仰头，说：“比比看。”

开始爸爸还冲劲十足，可是骑了十几分钟后，他便气喘吁吁，热汗直流。我暗笑，心想反攻的时候到了，于是双腿用力，拿出了数年来练就的功力，轻松地超越了爸爸。如此交替追赶几次，到了坡度大的路段，爸爸彻底放弃抵抗，而我却一骑绝尘把他远远地甩在背后。我率先来到了学校门口跨步下车，站在路旁等候爸爸，他好一会才红着脸赶过来，边大口喘气边说：“我的儿子，我的儿子。”一脸的骄傲。

初中、高中的几年里，这辆车伴我慢慢地成长，而爬坡也成为我生活中的一大乐趣。

后来我考上了大学，每天都是在教室、宿舍、食堂这三条路线上循环往复。晚上或周末上街购物、与同学游玩，不是坐公交就是打车，偶尔还能蹭一蹭本地同学家长的小汽车，路都很少走更谈不上骑自行车爬坡了。

走上工作岗位，因单位离家很近，吃罢饭后，倒背双手缓缓步行，自然没坡可爬。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慢慢地走上了管理岗位，虽然出差很多，也常常路途遥远，但都是单位派车，后来自己又买了车，乘坐或驾驶在平稳的小车上，坡再大也无需费自己的力气。

一日同学聚会，也不知道是谁提议要搞自行车比赛，找回童年的影子，起点是公园，终点是学校。如今的大道与十几年前的崎岖小路相比不可同日而语——宽阔平坦，偶有一些坡度，但看上去并不明显。路两旁有多姿的垂柳和紫粉色的丁香，阳光和煦微风拂面，骑在车上心旷神怡。我向邻居小弟弟借了一辆崭新轻便的赛车，暗想骑车是自己当年的强项，你们哪里是我的对手？我伏下腰，低下头，双腿用力，飞驰而出。可是正应了那句话：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十几分钟后，我双腿酸痛，心虚气喘，眼看着一辆辆自行车超过了我，消失在远方，后来气力渐渐不支，只好下来推车步行。

来到学校，我回头望去，心中感慨万分，如今的路这么平，车这么新，坡这么小，我又是身强体壮正当年，为什么就爬不上来呢？

童年我有过美好的憧憬，少年有过不懈的追求，当怀着这种憧憬与追求不断攀爬一段路程后，不该失去的，却很容易的失去了。人生是一条漫长的坡路，即便用尽毕生心血也爬不到尽头，又怎能容得半点懈怠呢？

爸爸，如果您亲眼看见了我这副狼狈相，还会不会骄傲地说“我的儿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