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走近科学》迈入第21个年头,最终宣告停播。作为电视节目来说,它算得上一位长寿老者,每天在央视科教频道勤勤恳恳地播出,释疑各种科学谜题或奇闻怪谈。 最辉煌的年份,它的收视率高达全台第六,至今仍保持着科教频道最高的收视纪录。但争议也随之而来,节目经常制造悬疑的氛围和诡秘的猜想,把悬念铺陈到极致,最后却得出令人大跌眼镜的结论。 某些节目至今为人们津津乐道——一间药厂的监控器多次捕捉到长条形不明飞行物,节目组调查后发现,原来是一只飞蛾飞过的轨迹。一位奇人能控制身体里的血液,可以随时口吐鲜血,身体却未受伤害,结果是牙龈出血。成都警方曾接到走私大熊猫的报警,最后发现:这是一只被染过色的松狮…… 《走近科学》前编导王敏阳参加同学聚会时,有人问他:你们节目的那些故事都是怎么编出来的?他认真答道,“没有一个是编的,没有一个是添油加醋夸张了的。”他说,“你知道民间的怪力乱神是没完没了的,有些想象和描述没法登大雅之堂,我们甚至大部分时间是在弱化它。” 公鸡下蛋通过了,就有人报母牛下蛋 最初几年,《走近科学》还是一档正儿八经的纯科学节目。节目曾费力请过六位诺贝尔奖得主、跟随中国探险队登上南极冰盖之巅、深入探索雅鲁藏布大峡谷,在各类科教和电视评奖中屡次获奖,但据主持人张腾岳回忆,这些都没有带来收视率,“那是我事业的低谷,也是节目组的困惑期。最差的时候,我们的全国收视率是0,真像噩梦一样”。 “当时的节目设置更像是长新闻,标准的叙事方式是国民经济中遇到了什么问题,然后科学家或工程师们出现了,用他们的智慧战胜了挑战。”科学传播学者贾鹤鹏说。 央视从美国借鉴的制片人制度一直不够完善,出现在淘汰警示名单上的《走近科学》正好成为新制度的试点。2004年,张国飞从九名候选人中脱颖而出,成为央视第一个竞聘上岗的制片人和《走近科学》风格转变的关键人物。张国飞曾参与创办《今日说法》,担任过《讲述》制片人,这两档知名栏目都以故事性见长。 张国飞对媒体形容自己的任务是“救亡图存”。之前,《走近科学》的选题主要来源于科技部、科学院、国防科工委等部门的科技大事,按主题找故事,吃力不讨好。有一期节目名字叫“小水线面体船”,别说观众,连节目组都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张国飞要给编导们“松绑”——去找吸引人的趣事,拍事件中的人,再由专家解释其中的科学内涵。 在王敏阳看来,讲一个充满悬念的好故事很有难度,新人导演常常不得其法,会“依葫芦画瓢”。张国飞曾举例:一个编导报公鸡下蛋的题通过后,第二周另一个编导就报母牛下蛋…… 由此,大量离奇事件的选题开始出现。《78岁老太怀孕了?》曾创下收视纪录,讲的是一位湖南老妇离奇怀孕,老太和家人坚信这个孩子是菩萨托梦送来的礼物,她每天烧三次香,祈祷这是个男孩。最后CT报告显示,老太的肚子变大是脂肪堆积,感受到的胎动其实是肠胀气。 改版效果立竿见影,此后三年的平均收视率是之前低谷期的大约15倍。大量观众来信涌来,提供各式各样的奇闻逸事。 会议室外的墙上张贴着每期节目的收视率,从0至2之间,贴着高高低低的柱状图。王敏阳制作的《香尸谜案》一期高达2.17,甚至超出了表格的上限。这期节目揭秘安徽省砀山县出土的一具清代女尸,分六集播出,在内部评议时获得了年度影响力、年度收视率等各类表彰。 《走近科学》的编导和美国探索频道交流时,问对方“科学节目应该怎么做”,美国人说,他们的自我定位从来都不是科学节目,而是娱乐节目。 “破除那些大家解释不了的东西” 2007年,王敏阳正为自己做编导后的第一个选题发愁。他从一份小报的边角处看到一则展览信息,安徽萧山博物馆将展出一具女尸,相传来自清朝,但出土时竟然尚未腐烂,当地传闻这就是乾隆帝的妃子香妃,容貌极其美丽,甚至带着香气…… “事实是,只要你深入到每一个山村或偏远地区,有一点点大家理解不了的现象,在当地传讹了很久,传得神乎其神,你会发现那些事情本身就是怪力乱神。”王敏阳说。 他联系上当地博物馆,对方表示没有权威的考古资源,盼望节目组介入调查。和马王堆出土的鲜尸一样,这也是一具由于特殊埋葬环境导致长年不腐的珍贵女尸。可惜它刚被挖掘出来,当地人就一哄而上争抢随葬品,尸体被弃之不顾,迅速风干腐烂,连一张照片也没有留下。 经过专家鉴定,这具尸体很可能是雍正年间一位武官的夫人,从穿着配饰来看与皇帝后妃相差甚远。那些神乎其神的传闻都被证明是无稽之谈。王敏阳感觉到,“如果我当时没有去破除这些东西,这些传闻就会一直存在。” 但不是所有时候当地人都希望谜底被揭开。邯郸姜窑村从1988年起开掘出十条龙骨形状的“石龙阵”,当地人专门为此建了石龙博物馆,人工加盖了龙头,将石龙当成重要的旅游资源。但《走近科学》的专家鉴定认为,这不是动物化石,而是古代河流凝结的地质产物。当地人却希望节目不要解释得太清楚,担心影响旅游。 “其实很多地方也会有这样的想法:挺神秘的事,是不是保持神秘就好?”王敏阳和中科院的学者一起说服对方,“这个东西,信你的就来,不信你的就嗤之以鼻。如果是地质奇观,不但能观光还能做教育,其实对旅游更有益处的。” 有时,根据观众提供的线索,编导去当地一眼就看出了答案,根本不需要调查。大量UFO目击报告就是如此。有一回,王敏阳听说大庆拍到了UFO,在夜空中闪闪发光,当地媒体还进行了报道。他到那儿一看,夜光风筝。 “这儿刚播着,那边马上就能把答案搜出来” 2007年前后,《走近科学》正值黄金年代,无论收视率还是满意度调查,均跻身全台前十名。但质疑从网络论坛开始发端,陆续有人发帖指责节目儿戏不严谨,是“走近伪科学”,甚至呼吁停播。《人民日报》刊登批评文章,指责《走近科学》是“媒体装神弄鬼的一面旗”。 央视社教中心开了几次会,张国飞作了反思检讨,节目进行调整,砍了许多备播节目,选题方向也有所变化。“不去强调太怪力乱神的东西了,这种题材的处理手法上、节目包装上,也不会用特别大的笔墨渲染。”王敏阳说。 和很多同事一样,王敏阳陷入了迷茫:之前收视节节上升一路冲进前十名的道路,难道走错了?难道之前他们都在“蒙眼狂奔”? 张腾岳有另一套解释,他认为很多观众对《走近科学》的调查结果失望是因为“他们没在节目里看到类似‘真有外星人,还抓了活的’那样的戏码”。 知名科普人姬十三理解《走近科学》的处境,他觉得科普工作总是不断面对一个选择:是要获得更多受众,还是更加专业艰深?如今果壳网发布的科普文章,纯科学议题的阅读量永远比不上猎奇类。 时代的变化也增加了节目制作的难度。以讹传讹的机会和奇闻逸事明显变少了,王敏阳感到找选题愈加困难,“你想找的没有,你能找到的东西又特别可笑。比如说某些弹窗的新闻,看着标题特别惊悚,你点进去,屁都不是”。 可以说,《走近科学》是为电视时代而生的。“媒介环境变了,你这儿刚播着,那边马上就能把答案搜出来。”王敏阳感叹。”李慕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