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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短视频奴役: 该如何拯救我们的大脑? 2024年04月28日

一天,躺在沙发上刷短视频的北京人袁硕,发现自己肚皮上长出了一层赘肉。

开始他想,这只是每天狂刷手机几个小时缺乏运动量的问题。但他很快警觉这是因为短视频成瘾,而这正在给他的生活带来全方位的负面影响——“人会变笨、变胖,丧失注意力和创造力。”

袁硕现年35岁,他另一重广为人知的身份是科普作家“河森堡”。2023年底,他在微博上现身说法,认为沉迷短视频导致他“大脑内存”降低,连带“维持健康生活的意志”也变得羸弱。

他描述那种脑雾感:忘记过去熟悉的名词概念,记不起老朋友的名字,还时常忘了把车停在哪里,不得不在停车场“上下几层找半天”。

“可以说我先是脑子被短视频干废了,进而身材和健康、注意力和创造力都明显受损。”他写道。这条微博获得了超过2万点赞量。

不只河森堡,越来越多沉迷短视频的人发现,自己出现了记忆力衰退、注意力涣散等症状:看不进书;记不住6位数的验证码;只有3分钟看完一部电影的耐心;放下手机后,大脑只剩疲惫和一片空白……

上瘾:永不止歇的瀑布流

安平是70后,北大哲学系毕业。读博时,她啃了相当多的哲学大部头,毕业论文长达10万字。多年来,她自认是深度内容的受众,对那些“娱乐至死”或者“奶头乐”的短视频一直抱有戒备。

2023年7月,她还是被算法找到了“软肋”。

那天,安平无意中点开了一个萌宠的短视频——她很喜欢小猫小狗,家里养了一只“电臀”小柯基,在路上遇到小猫小狗,她也会摸一摸,逗一逗——“算法迅速发现我喜欢萌宠,就每天不停地给我推送。”

本来,安平的生活自律而充实:早晨5点起床,晚上9点多入睡,每天坚持1小时运动,工作以外,她学英语,看书,看电影。但被算法击中之后,萌宠短视频占据了她所有的碎片时间,她总是点开一个,又点开一个,期待把网上软萌的小动物们收个满怀,“太迷人了”。

23岁的陈妮是在大一迷上短视频的。那时正值新冠疫情,她在家上网课,开小差时下载了一个短视频App,从此不可收拾。

从小生长在发达地区的她,爱上了围观草根博主,尤其是农村和乡镇博主的生活。这一方面是出于猎奇心理,另一方面,她对社会学很感兴趣,想通过短视频看到“更真实、更全面”的中国。

她关注了近800个博主,无论何时打开,都可以看到他们的更新。其中有被收养的自强不息的博主,看上去家境贫寒,总在视频里做各种家务,帮养父母买东西,带他们看病;有废柴博主,每晚去一个广场直播到半夜,第二天睡到中午或下午,然后去吃一碗螺蛳粉……“就像看连续剧一样,永远刷不完。”陈妮说。

以秒为单位的注意力碎片

一次,心理咨询师李丹旻在厨房里对着短视频,学做一道菜。做法分四五步,视频只有1分多钟,但李丹旻足足看了十几遍,才记住了做菜步骤——她的大部分注意力被视频里精致的厨具和漂亮的摆盘吸引了,“根本不知道它在讲什么”。

看到最后一遍,李丹旻才注意到讲解人在说,“要加入180度的开水”——显然,正常大气条件下,水的沸点是100度。

李丹旻感叹自己看了那么多遍都没意识到这个漏洞:“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真的变成了傻子。”

河森堡主要看的是科普类短视频。这位曾有“国博最红讲解员”之称的科普作家也发现,看完短视频之后,自己完全复述不出视频内容。他想起一个观点:一个人获取信息的过程越费力,这些信息在他的大脑里储存得就越牢。反之亦然。

一位心理咨询师朋友曾告诉河森堡,如果碎片化的短视频频繁刺激大脑分泌多巴胺,时间一久,人的大脑会被短视频驯化,注意力也会以秒为单位被切割成碎片。

在北京一所211大学念大三的杨小可一度热爱文艺片,但现在,她说,自己“好像什么电影都看不下去了”,她喜欢上了那类3分钟囫囵吞枣讲完一部电影的短视频。

看书也是如此。杨小可在高中时非常喜欢阅读,2-3天就能专注地看完一本书,但现在,她出现了阅读障碍,哪怕看了书也常常没有印象,“文字没有进到脑子里”。

与注意力同步衰退的是记忆力。她读的文科专业需要大量背诵,但她越来越背不进去了,这让她非常痛苦。“短视频占据了我太多的脑容量。”她说。事实上,很多时候她刷短视频也会觉得很无聊,但就是离不开,还是机械地往下划拉。

戒断,找回大脑内存

安平发现,围绕短视频,人群正在分化。她身边的很多高知朋友会阻止孩子接触短视频,他们会鼓励孩子阅读,或出去玩耍。但她也在餐馆看到,有些父母或老人在坐下之后,会拿出手机塞给孩子刷短视频。“孩子接过手机,这顿饭就不会说话了。他们的大脑在还在发育的时候,已经被短视频植入了。”

尚在校园的杨小可发现,这种分化也在自己的同学中间发生:一部分人从来不刷短视频,他们把时间用来读书、运动健身。另一部分人则将大把时间祭给短视频,几乎没有其他兴趣爱好。她觉得,刷与不刷短视频的,以后可能会是不一样的人类了。

肖静是中国传媒大学研三学生,她曾调研过25个试图控制自己短视频成瘾的年轻人。他们的年龄在18-30岁之间,主要是大学生,其中最沉迷者每天能刷短视频10小时以上。很多人都有多次卸载短视频App又重新装回的经历。

他们试过各种各样的“戒断”方式:关掉短视频的“个性化推荐”功能,或强制自己不去刷可能会上瘾的内容;使用时间管理软件,提醒自己观看时长;把短视频App藏到手机的最深处,和从来不用的App放在一个文件夹。

这些办法,肖静几乎都用过,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成瘾的本质,是一个人因为对于真实世界、真实的人的关系的缺失,出现了内心空虚和孤独,不得不转向有刺激性的东西,维持一种兴奋感。”李丹旻觉得,对短视频上瘾和对毒品上瘾,本质是一样的。

一次,杨小可终于痛下决心,卸载了两款常用短视频App。然后她出现了戒断反应——焦躁不安,觉得其他所有东西都索然无味,内心很是难受。

安平开始有意地在每周找两三天,每天看一部时长两个多小时的深度艺术电影,只有全神贯注,才能听懂主人公在说什么。“体育锻炼也是一个集中注意力的好办法,因为这时候,你必须聚精会神。”安平说。

深度阅读也是一个选择。“大脑是对意义有饥渴的,短视频信息密度非常小,你看了一个又一个,看久了就会发现,大脑并没有被满足。但去阅读书籍这样信息密度大的载体,大脑很快就会有‘饱腹感’。当意义饥渴被满足了,你就不会去依赖短视频了。”河森堡现在每天要花接近2小时阅读,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内存回来了。

杨小可也开始刻意去图书馆借很多书,强制自己每周读2-3本深度书籍。高中时体会过的阅读愉悦,慢慢回归了。

“我已经能辨别什么东西是好的,什么东西不是。”她说。

河森堡想起网上看到的一句话,“一个人只要不沉迷短视频,在未来的工作学习中就能自动战胜50%的人了”——他想了想,觉得这个比例应该提到80%。

陈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