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老人记录媒人介绍的相亲对象的电话号码
不久前,一个周二的下午,天气并不算晴好,但成都人民公园的相亲角一如既往的热闹。数块面板在道路两侧整齐地挂着,按性别分成两片区域,男性与女性的信息表分别用蓝色与粉色纸,每块面板正反面都被贴得满满当当,两侧几乎都站满了驻足细看的人。
“周三、周五下午一般是‘逢场天’,‘卖’儿‘卖’女的就在我们这块,‘卖’自己的就在那点儿。”秦敬坐在长长的石凳上,指着小道旁的红色金属凳子笑道。旁边的老人们听见这个说法都发出了不赞成的“嘘”声和哄笑,但没有人纠正。
“60后”秦敬是一名退休两年半的刑警,他在这个相亲角已待了8年。在当前人口老龄化加速的背景下,孤独感成为单身老年群体的普遍困境。老年群体从线上追爱到线下相亲的背后,潜藏着庞大的银发婚恋困境。其中,体制内退休干部作为老年群体的重要部分,其婚恋需求也在这一大背景下被进一步激发。
“最好是体制内的”
“60后”袁答是成都人民公园相亲角有名的媒人,“这些是我自己整理的几千个人的相亲资料。”袁答将怀中硕大的“月老包”敞开展示。在他看来,体制内的老人一般来说都更好“牵线”,“对面一听是体制内的,基本都愿意多了解下情况。”
林榕也有相同感触,“无论自己是不是体制内的,都爱在要求里加一句‘体制内的最好’。”她是安岳县的一名“70后”红娘,进入这行已经十余年,业务版块从自己村逐渐拓展到整个县城。当地一名已退休的“60后”科长找林榕“牵线”,第一条要求就是要体制内的。“最后给他找到了一个曾在邮局上班的孃孃,两个人现在过得很安稳。”
在林榕看来,相亲就是要把条件摆出来,大家再看合不合适。“现在我们这边男方必须给女方保障,老年人之间一般是4万元。男方把钱存进存折,男女双方一人拿存折、一人管密码,有的还需要‘三金’(指金戒指、金项链、金耳环)。”林榕经手并成功牵线的多是自身有退休金的老人,双方大多“门当户对”。
林榕曾给一个“60后”体制内男人介绍过对象,“他退休金六七千,要求可高了,要小他几岁,年轻漂亮的,还要求别人也有退休金,他只给4万元保障,不给‘三金’。”她给这人介绍了几个对象都没成功,“然后他才跟我说女方必须也要体制内的。”最后,林榕的朋友推荐了一个阿姨,“俩人一下就‘看对眼’了。”男方还特别置办了“三金”,两人一起办了酒宴。
门当户对,高配更好?
袁答手中同年龄段两个性别的资料厚度差不多,但这天围着他的大多是男性。“70后”张佩怡和徐绣玲向袁答要了一份“70后男子相亲资料”并坐在一旁仔细看起来,渐渐有男性老人围了过来,跟她们聊天。“我俩都离了婚,孩子也参加工作了,比较无聊,就想找个伴。”张佩怡说,她们是闺蜜,偶尔会组伴来这里转一圈,“图个闹热嘛。”
两人看着资料,时不时交换自己看到的信息,“我们的要求也不高,70后,年纪不要大太多就行。最好是体制内的,退休金更高,也安稳。”徐绣玲一边说着话,一边将其中一个写着“75年,国企工作,有自住房1套”,满足条件的男子信息记录下来。
来成都旅游、慕名而来想让袁答帮他找个对象的“60后”樊奇上前搭讪,待其散去后,张佩怡吐槽:“刚刚那个外地的哪里把稳?还是个做生意的,怕是骗子。还是体制内的放心点。不过刚刚好几个人一听我俩都不是体制内的,扭头就走了。”张佩怡撇了撇嘴,“还有一个人听见我没有退休金,注意力就全转绣玲身上了。”
已经待了8年的秦敬,在周围的老人中看到很多熟脸,“我们很少互通姓名,大家就互相称外号,聊得来就聊两句。来这里的主要目的除了相亲还有打发时间,社交属性很强。”
秦敬的“职业病”让他在平时的聊天里逐渐摸清了这些老人的大致情况和理想型,“好几个都是体制内的,和我一样也想找身份差不多的,发现不是就散了呗,不耽误双方时间。”
在公共相亲场所的单身老人,一旦自身有稳定的生活保障,不少人还是倾向于要“门当户对”,所以公共场合的相亲成功率并不高。而个别老年人自恃条件较好,提出的条件令媒人都为难。林榕之前就拒绝过一个78岁老人的“牵线”请求,“他说自己有四五千的退休工资,要求我给他找个50来岁、体制内、自己有退休金和社保的,我怎么给他找?”
孤独的“香饽饽”背后
并不是所有子女都支持父母相亲。“老人的儿女可能担心被分家产、老人退休金被骗等问题而不同意。”林榕说,儿女不同意的,基本都难成。
“在我接触的老人中,退休干部相亲成功率通常更高。”林榕认为这是因为体制内老人退休金普遍更高,且基本都有住房保障。“农村和县城的退休金差异已经很大了,我还给从成都退休回老家养老的干部介绍过,发现差距又拉开一截。”在中国发展高层论坛2025年年会上,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原副主任刘世锦指出,目前,城镇机关事业单位退休人员月均养老金约为6000元,城镇退休职工约3000元,城乡居民养老保险参保者中95%为农村居民,其养老金仅为220元,与前两者相比存在10到15倍的差距。
在银发相亲市场,这种“体制内优先”的择偶逻辑,本质上是涉及经济稳定、社会地位、健康保障等多重因素的综合选择,但这也在城乡差异中显得更为残酷。
“但是有情感需求的独身老年人越来越多。”林榕说。如今,随着老龄化趋势逐渐加剧,尽管存在现实阻力,正视老年人的情感需求已成为重要的社会课题。可是许多老人仍困在情感需求与世俗利益的夹缝中,“体制内身份”、退休金、房产证等因素既是老人的加分项,也成为了囚禁他们情感自由的笼子。如何消弭银发婚恋市场的这些壁垒,让每个老人都能体面地追求幸福,仍有待解答。
今年3月,博鳌亚洲论坛“人口老龄化与养老金改革”分论坛中,全国人大财经委员会副主任委员、原中国银保监会主席郭树清指出,职工、居民、机关事业单位人员三个体系的养老金差别过大,并表示应当考虑缩小城镇老年人与农村老年人的平均收入差别,争取从2021年的3.4倍降至2030年的2.4倍或更低一些。
“我女儿在外地工作,我每天回家就是孤零零一个人。”秦敬认为自己也算是孤独的“香饽饽”,因为他是体制内的,有退休金,还有几套房子,“如果有对象的话每天可以一起出去散步,回家也有人跟你说话,我也没必要经常来人民公园和陌生人聊天了。”但他表示,自己不敢也不想结婚,“只想找个伴,也愿意继续等待。”
熊力
(文中人物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