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痛点还是低频刚需?

职业陪诊员悄然兴起

陪诊员韩立为客户排队。

李冬陪老人看病。

在做了三个月职业陪诊员后,韩立(化名)摸清了西安几家三甲医院的布局和特色科室。挂号、取号怎么最快,抽血、CT在哪做,怎么与患者恰到好处地沟通,他有了一套自己的方法论。

韩立服务过数百位患者,有子女不在身边的老人、不愿麻烦熟人的年轻人,丈夫无法请假陪同的孕妇、以及不识路的异地患者——像韩立一样的陪诊员,正成为一种新兴职业。

“大部分时间都花在排队上”

6月15日早上五点半,韩立像往常一样自然醒来,蹑手蹑脚爬下床,吃过妻子前一晚准备的早饭,开车前往30公里外的西安南郊,接上60多岁的康馥(化名)和老伴,送到唐都医院胸外科问诊。

康馥是山西人,几个月前被查出肺癌中晚期。她的问诊时间在8点多,他们需要提前至少半小时到医院。在第一次陪老人就诊前,韩立已经探过路,这样可以节省不少时间。

尽管如此,韩立还是差点迟到。他打算把车开进医院,老太太能少走几步,但这一天,车多堵得厉害。好巧不巧,住院一部的一部电梯临时出了问题,他吸了一大口气,干脆选择爬楼梯。

3个多小时里,韩立爬了至少6趟楼梯,来来回回跑了6个科室。直到下午老人进入病房,他感觉“整个人快要废了”。

康馥的陪诊服务是老人的儿子下的单。韩立在想,如果子女抽不开身,又没有陪诊员,这些老人该如何处理这些困难?

韩立在西安一家陪诊公司做陪诊业务,3个月接触了上百位患者。在他看来,去医院看病,大部分时间都花在排队上。越是大型三甲医院,越容易人满为患,即便有导诊、智能排队叫号系统,拥挤、混乱仍无法避免。患者赶着早排队候诊,缴费、登记、检查,抽血化验在东边,CT检查又在南边,来来回回跑,就花去一上午时间。

代替排队、陪同检查,这也是患者最需要的服务。韩立常常会提前做好规划:就诊科室在哪、抽血化验的地方在哪,提醒患者带好身份证医保卡、B超要憋尿、胃镜要吃药、血检要空腹,以及最晚几点到医院。

“社会的痛点”

陪诊员们接触的客户中,老人的需求最多。

很多子女为父母下单后,会给韩立打来电话确认,开口总会提到工作不便,或是家里小孩刚出生,拜托他能尽心陪老人看完病。也有老人不愿麻烦子女,但进了医院找不到科室,甚至连取号机也不会操作,只能找他陪同。

在老人的观念里,付费陪诊往往是不划算的。他们总是问道:可以开个发票走医保报销吗?我这么大年纪了,能不能便宜点?对于这些问题,韩立总是哭笑不得。后来,他们干脆和子女统一口径,以朋友身份为老人服务。

老人愿意唠嗑,最多的话题是家庭、子女——孩子在外不容易、孩子在大公司上班、孩子请不到假没办法,他们常常会主动聊起,也常常理解子女的难处。这个时候,韩立也会应和,“您老人家真不容易,孩子挺不错的”。

但孤独也会在某一瞬间流露出来。一位榆林农村的老人独自来西安看病。排队间隙,他操着方言告诉韩立,儿子高中毕业就去了沿海城市打工,后来在外面安了家,这些年很少回老家。被查出高血压、糖尿病后,老人沉着脸嘟囔:“结婚生孩还给他掏了钱,老子病了也不管,生了跟没生一样。”

“年轻人生存压力大,但是从老人角度来说,其实也挺心酸的”,韩立也是打工人,这种两难似乎也没什么办法,他只能转移话题。

除了陪诊,陪护也是老人的一大需求。2014年,华北地区的苗宇(化名)还在一家互联网公司上班,母亲突发脑溢血住院,他刚回家照看没两天,老板便催得不耐烦。

术后的母亲几乎成了植物人,卧床在家无法自理。苗宇从事互联网工作,常常是凌晨一两点下班,再驱车赶回200公里外的老家。他帮母亲翻身擦拭,用棉棒清洁口腔、鼻腔,看着煎熬中的母亲,苗宇内心五味陈杂。

后来母亲走了,苗宇跳槽做起了职业陪诊,并开发了陪护服务。“老年人缺少关心照顾,我觉得这是整个社会的痛点。”他说。

耐心和专业技能是必备的

在很多人眼里,职业陪诊员和外卖员没什么不同,但韩立觉得,这份工作更需要人情和耐心,在医院和疾病中,任何善意都可以算作一剂辅药。

纸巾、创可贴、温度计、糖果、大号移动电源,这是韩立包里常备的物品。一些检查要求空腹,等一两个小时结束后,韩立会给患者递过去零食;天气炎热,他也会给患者买瓶水。

耐心是必备的技能。在韩立印象中,有时赶上医院人满为患,常常是取号、登记要排两个来回,等到医生问诊,又要排40分钟,再到检查科室门口,又要等一两个小时。

一位患者被查出甲状腺结节挂了甲乳外科的专家号,韩立陪他问诊,又按要求做了检查。第二天取报告时,专家请了假,他们要再等3天。患者本想回宾馆休息,家属建议放射介入治疗,随即重新挂了号,要求韩立拿着报告去找放射治疗医生,被告知拒绝,患者又挂了内科,要他再跑一趟。

在接触这位患者前,韩立已经查过一些资料,大概了解了就诊科室和注意事项,也提前跑了一遍环节。他想劝患者等一等,却被质疑拿钱不办事、瞎出主意。

在那个毫不相关的科室门前,韩立排了一个小时的队。最终,他耐着性子做完了当天的陪诊。当然,他们还是得回到甲乳外科等那位专家。

陪诊行业还缺少规范

陪诊员李冬(化名)觉得,让更多人了解这个行业是个好事,但另一方面,乱象丛生也是目前最大的问题。

社交平台、二手市场交易平台上,不少个人或团体打出了职业陪诊员的广告。看似没有任何门槛的新行业,但在李冬看来,个人做陪诊,与患者只是口头合作,是不是诈骗、服务能否到位、价格多少合适,这些都没有定数,“更何况出现意外该怎么办?”

苗宇也有同样的看法。他曾接触过一位糖尿病酮症酸中毒患者,30多岁,先前只是头昏脑涨、恶心呕吐,只挂了内科的普通号。

就诊当天,两人刚碰面没多久,这位患者便晕了过去。苗宇喊来附近的护工,几个人匆匆忙忙将他送到了急诊室。

在抢救过程中,苗宇尝试联系家属,患者的手机怎么也打不开。最后,他只能委托医务人员,用患者的指纹解开手机,在通讯录找到了外省的亲戚。

很多陪诊的公司明确规定,高龄、高危疾病、没有自理能力的患者,尽量不接单,除非有家属陪同。他们担心没有更专业的医学技能,无法应对复杂情况。

建立信任也是最大的难题。在医院门口做宣传,李冬常常被认为黄牛、医托。

但事实上,很多黄牛也在做陪诊服务。一些陪诊公司甚至会和黄牛、医托合作,获取灰色收入。苗宇说,缺乏行业制度规范、准入标准和平台约束,这是最大的问题。

根据官方数据,我国医疗机构诊疗人次在2019年达到87亿。李冬和苗宇觉得,陪诊是低频刚需服务,“如果将来能做成像外卖打车平台一样,患者会体验更好的医疗服务,医疗资源也会利用更充分”。王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