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报首席评论员 静伟

“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6月29日，苏州吴中区那个24岁小伙站在22层楼顶欲轻生的那几个小时里，楼下围观者的“良言”或“恶语”是否会改变他的想法和命运，我们不得而知，但想必在他人生的最后时刻，一定也会感受到那阵阵的恶意和寒意。有人说，楼那么高，他未必能听清楼下人喊些什么，但我想，楼下的人传递出来的是善意还是恶意，即使身在最高层，也一定会有感知的。

虽然鲁迅也说过：“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但楼下路过的那个粉衣秃头大爷高喊出的那声：“跳！你不跳不是人！”以及周围人的哄笑，还是让我不能够理解，并感到深深的悲凉与愤怒。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连动物都懂得对同类的死亡感到悲伤，生为万物之灵长的人，为什么竟会如此薄凉？这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两千多年前，孟子就曾说过：“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人和禽兽差的就是那么一点点儿，这一点儿，就是仁义。仁，就是对他人的同情与关爱，义，就是对社会责任和人间正道的坚守与追求。在举了“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的例子之后，孟子更是进一步指出：“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

对照孟子的这一番话，我们再来看看楼下起哄让人跳楼的那些人，他们有恻隐之心吗？他们有羞恶之心吗？他们有是非之心吗？答案是都没有。

其实，类似的事件我们已经屡见不鲜。2018年，同样是在6月，甘肃庆阳一个叫李某奕的女孩，因被班主任猥亵跳楼自杀。从当天下午1点到晚上7点30分，她一直在死亡的边缘犹疑，可正因此，也让一些围观群众和网友大感“不耐烦”：“怎么还不跳？”“大家看啊，都跳到6点多了还没跳下来！”“要跳就跳，别给警察找麻烦！”“一秒钟能解决的事情，在这耽误了这么久还不跳！”……他们就像是一群嗜血的“催命鬼”，面对他人的痛苦和死亡，不是悲悯，而是兴奋，在他们平淡乏味的日常中，终于出现了戏剧性的场景，他们在意的，不是“剧中人”的痛苦和悲伤，而是这一幕“戏剧”带给他们的快感和刺激。他们以在别人的伤口上撒盐为乐，他们是在把别人的不幸当做自己无聊贫乏生活的调料。

在他们身上，无知愚昧与冷酷自私、空虚无聊与麻木不仁各成表里、互为因果。我想，可能在他们的生活中，一向缺乏人文的教养、爱的浸润和幸福的感觉吧？所以才会乐此不疲地在别人的痛苦中寻找快感，在别人的不幸中得到满足，他们最大的开心就是看到别人的不开心，他们最大的成就感就是在话语中碾压刺痛他人。就像歌德说的：“人变得真正低劣时，除了高兴别人的不幸外，已无其他乐趣可言。”

“你嘴巴那么毒，生活一定很苦吧？”从苏州跳楼事件中那个起哄说“不跳不是人”的67岁沈某身上就可以看出这一点。对于已被警方行拘的沈某身份，据“潮新闻”记者调查披露，其居住在事发地附近的城中村，由于附近工业园区的开发，村里大部分农房被转租给外来务工者。沈某家共有三层，看上去十分破旧，但也全部租满。沈某长期没有固定工作，年轻时在工厂当过保安，现在的收入主要靠每月收点租金，夫妻俩有一个30多岁的儿子。虽然生活算不上苦，但很显然，他的生活条件并不是靠自己的能力挣来的。不少邻居评价他“话多吃耳光”，说他平时就爱凑热闹，出风头，表现欲很强，喜欢得到大家认可。看见没有，这就是因为自己越不行，就越是想证明自己；越是被人看不起，就越是想在人群中刷自己的存在感。

与其形成鲜明对照的，是甘肃庆阳那个施救19岁轻生女孩李某奕的年轻消防员。在李某奕突然准备向下跳时，这个消防员飞身抓住她的一只胳膊，声嘶力竭地呼喊“抓住、抓住”，然而十多秒后，女孩还是把消防员的手松开坠了下去……女孩最后的话是对这名消防员说的：“哥，谢谢你，我要去天堂了！”女孩跳楼之后，这名消防员当场崩溃，在8楼用手捶着墙壁，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与哭声。这个刚刚结婚的消防员，因没能救下女孩，甚至陷入自责不让妻子靠近，很长时间都仍在接受心理疏导。

这才是人之为人应有的素质和觉悟：对身边痛苦的感同身受，对他人不幸的出手相助，才让人类能够走到今天，从野蛮走向文明，也才让我们有了人之为人的高贵与尊严、爱和温暖。当然，夏虫不可以语冰，像沈某这样的人，是永远也不可能懂得也听不进这些道理的。不过，正如荀子所云：“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你装也得装得像个人吧？

我对人性更多的希望和期待，还是寄予在更年轻的一代，希望他们能够接受更多爱的教育、生命的教育，让他们的内心能够更加柔软，生活能够更加舒展，能够与他人和这个世界温柔相待。

但愿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