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报记者 周际娜

40年前的6月，22岁的省滑雪队退役运动员李镇雄，从老家延寿去萝北当高山滑雪教练。抵达鹤岗火车站时已经是晚上7点多，他独自朝着萝北方向走去，走到后半夜1点多，困倦的他在一个门卫室蹭住一晚，早上才知道那是一家火葬场……

一个是身材受限不得志的滑雪运动员，一个是没高山滑雪场地的煤城，这场前途未知的奔赴，却意外蹚出了鹤岗高山滑雪的冠军之路。自1993年建队以来，鹤岗高山滑雪队斩获省冠军400多个，全国冠军100多个，有8人代表中国参加过冬奥会。高山滑雪，早已成为这座小城的一张雪白名片。如今，李镇雄的儿子李云峰仍在延续着父辈的荣光和梦想，这个“85后”从国家队退役后，“接棒”成为了鹤岗高山滑雪队的一名教练。

婉拒留日工作 20多年没回家过春节

1987年12月，在萝北县教高山滑雪的教练李镇雄，揣着岳母卖房的1500块钱赴日本进修3个月。前两个月，他在滑雪场干零活，每天兢兢业业地铲雪、看缆车。踏实肯干的品格，无须旁人“翻译”，日本滑雪协会的一位官员对李镇雄很是欣赏。最后一个月，这位行业大咖不仅帮李镇雄改进滑行技术，还劝他留在日本工作，承诺帮他把家人接来，但被李镇雄婉拒了。

回国后，李镇雄带队进步神速，不久后队员任立刚跻身全国大赛前五，被招入省队，让他信心大增。1993年鹤岗高山滑雪队成立，李镇雄从萝北调到鹤岗工作。1995年，李镇雄借鉴日本滑行技术总结出的“双板轨道式滚动滑雪”技术，培养出了第一位省高山滑雪冠军刘培华。此后几十年间，他向国家和省里培养输送了大批雪上竞技人才，如董金芝、夏丽娜、李光旭、王健威、刘佳宇、李爽、张晓松、高群、倪悦名、朱天慧等人。其中，2002年入队的名将刘佳宇，一年后转项成为国家第一批U型池运动员，曾夺得平昌冬奥会银牌和世锦赛冠军。

李镇雄曾连续20多年没回家过春节，每年11月初到次年4月，他都在亚布力带队训练。“小时候，我只有夏天才能在家见到父亲。”李云峰回忆道，父亲带队夏训时，他在旁边玩，耳濡目染加上跟师兄们感情很好，14岁时他决定练高山滑雪。

但老李教练似乎并不待见这个新徒弟。没有经过夏季体能训练的李云峰，冬训时和队友们一起爬坡，整个冬天他们上山只坐过3次缆车。他当时以为这是父亲的训练风格，直到第二年冬天，大家只爬坡3天，才知道师哥师姐是被他给“连累”了……

老李有“过墙梯” 小李有新方法

虽然训练器材匮乏，但基层老教练，一般都有自己的 “过墙梯”。高山滑雪的夏季训练，主要是练体能和轮滑。在那个没有轮滑鞋的年代，李镇雄用汽车减震板和橡胶轮自己焊。平地速度起不来，他曾尝试用摩托车拽着滑，因为太危险只好作罢。李云峰记得，当年父亲骑自行车载着他满萝北县找坡，最后终于在一个偏远村里找到了一处能起速且带缓冲的坡，每天带队骑车一小时去训练。父亲还带着队员去当地废弃的滑雪场里滑草，但滑之前一般得先用镰刀割3天草。

这对典型的中国式父子，无论生活中还是训练场上，都交流不多。老李话少而又严厉，想在他眼皮子底下偷懒没门。让小李印象很深的是，有一回下小雨，队员们都没来，父亲就带着他在一个人在雨中训练。

后来，李云峰进入省队和国家队，其间改过项目，练过单板U型场地和单板平行大回转，运动生涯最好成绩是亚洲杯第三名。2010年备战全运会，李云峰在训练时意外受伤，被迫退役。休息了一段时间后，他成为了鹤岗高山滑雪队的教练，开始自己选苗。“招生之前，我跟父亲说过，‘您可以跟着我去，也可以提建议，但招谁得让我自己定’。”小李教练说，最初几年，他因为长相太年轻，很难取得家长信任，直到带出成绩了，才感觉招生压力少了一点。

李云峰像父亲一样敬业，每天24小时待命，跟队员们吃住在一起长达8年。运动生涯中，他接触过多位风格迥异的国内外教练，取长补短，给滑雪队带来了不少变化。比如，他希望队员们学会总结和反思，要求他们必须写训练日记，记录每天的训练内容、身体反应、进步和不足；他很重视文化课，曾让大学毕业的表弟义务辅导队员功课三年，他始终觉得，“运动员有了文化，才能更好地理解训练内容和教练意图”；夏训时，他在单调的体能训练中增加了游戏环节，利用运动员的好胜心，在对抗中更好地完成训练任务，想让他们“忘了累，想着赢”……

在李云峰看来，“当教练是个良心活儿”。家长们更看重的未来出路问题，他会提前帮每个人规划好，重点队员进专业队出成绩，其他人或转项或继续求学，或许这也是他重视队员文化课的原因，“既然招来了，就要对他们负责。”

极寒天在山顶训练 温度计冷到爆表

高山滑雪被誉为冬奥会“皇冠上的明珠”。该项目既紧张又刺激，以速度和技巧著称，最高时速可达140公里，危险系数较高。然而，对高山滑雪运动员而言，他们无须克服恐惧，正如李云峰所言：“因为恐惧一直都在，滑行的安全感主要来自于技术能力。”

日复一日的技术打磨，漫长而艰辛。尤其是冬训，山上动辄零下三四十摄氏度，寒风凛冽，艰苦程度不言而喻。尽管近些年，训练装备和条件有很大改善，上山的缆车是厢式的，座椅带加热的。但寒冷的训练环境不变，甚至会遭遇极端天气。“前年冬天特别冷，有一回，温度计在山顶冻到爆表，连穿雪板都特别费劲，感觉固定器快被踩碎了，热身也根本热不起来。”在户外待得年头多了，李云峰说，他能根据踩雪的声音，猜出大致气温，“天暖和，踩雪的声音发闷，到了极寒天，雪像面粉一样干，咯吱声很脆”。

除了鹤岗市高山滑雪队教练，从2021年起，李云峰还担任黑龙江省高山滑雪队助理教练，他从鹤岗带了9个队员来哈尔滨训练。主要是因为他输送省队的队员人数占了一半，为了专业运动员的成长和技术衔接，他身兼二职。

李云峰的妻子也是省队的一名滑雪教练。他们的儿子今年3岁半，跟着爷爷奶奶在鹤岗生活。李云峰粗略算过，他每年陪伴孩子的时间，加起来不到2个月。去年，功勋教练李镇雄退休一年后，作为高山滑雪队的顾问，又被鹤岗市体育运动项目训练中心返聘。未来的很多个冬天，这对为雪痴狂的教练父子，依旧会在顶峰相见……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