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猛
年终岁尾,就想起我奶奶曾挂在嘴边的那句顺口溜:“三九四九,打骂不走。”说这话时,她也许忙着什么,也许坐在火盆前,叼着那根已经叼了几十年的又细又长的烟袋,好像在和谁说话,又像自言自语。
从前,小年一过,大姑家七妹总不厌其烦念叨一套嗑:“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去买肉;二十七,杀公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熬一宿;大年初一去拜年。”长大了才知道这叫“忙年歌”,地域不同,歌词也不同。
一进腊月,整个祁家窝棚都在忙。杀猪的杀猪,宰羊的宰羊,鸡鸭鹅也纷纷成了几天后桌上的一盘儿菜。我爷爷则蹬着自行车,驮我去十二里地外的镇上置办年货。在一条没有名字的小街上,买过年用的零碎东西,对联、年画、鞭炮、冻梨,以及一年才能吃到一次的带鱼……
我爷爷推着自行车走来走去,和站在冰天雪地里的人讨价还价,嘴里都冒着白气。我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东张西望,好像一切都与我无关。
年画挂在路边阔大的供销社里,一根绳子从这边扯到那边,上面都是花花绿绿的画。仰头才能看见,看见也不懂,都是我爷挑,我就跟着他。有一年,他买的东西实在太多,对联福字没处放,就卷起来,插在前面帽沿里,像突然长出的角。我斜坐在自行车前面大梁上,不时回头,笑了一道。
许多年前,祁家窝棚家家户户还要做同一件事——扫棚糊墙。大多用报纸,一层压一层,像连绵不绝的岁月。里面湿乎乎的糨子痕迹依稀可见,等干了,屋里立刻亮堂起来,清清白白,就像换了人家。
在那没有手机电视也稀少的时代,孩子们打发时间的方式就是到新糊的墙上找字。大大小小的字,认识不认识的,边找边看,一个词,一句话,一则消息,一段文章……都成为通往外面世界的门。无以计数的字挂在头顶,铺满墙壁,有时想找出一句藏在犄角旮旯的话如同大海捞针。叔叔家的弟弟最调皮,他说一句话,我们找很久也找不到,看大家都泄气了,他突然大笑起来,我骗你们呢!这句话根本没有。说完转身就跑,我们在后面气急败坏地追。
大大小小的红灯陆续挂起来,街头、树梢、小区、家家户户门上或者窗前,俯仰皆是一个颜色。这几天,妻子也在忙着包过年吃的饺子。牛肉萝卜、猪肉酸菜、韭菜鸡蛋,一样一样地包,一圈一圈地摆,摆到盖帘上,拿到凉台冻,遇上特别冷的天,冻好的饺子“嘎嘎”响。
此刻,尽管还是冰封雪卧,而春天却在真实地发生。我们离太阳越来越近,离苏醒越来越近。在看不见的地方,无数生命在酝酿,在等待,在憧憬。古老的土地上,一代又一代的人依旧用千百年不变的仪式迎接春天,迎接大地的春天,也迎接心中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