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报首席评论员 静伟

最近，海南陵水黎族自治县的10岁小孩哥“赤岭阿亮”火了，这个调皮的孩子，偷偷划着橡皮船去钓鱿鱼，途中竟睡着了。随后顺着洋流，一人一桨，一天一夜，从赤岭一直漂流到三十公里外的三亚，上演了现实版“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其处变不惊的冷静与求生本能，和展现出的强大的心理素质与生存技能，尤其是事后的淡定更是让我等成人都自愧弗如。在这个小孩的脸上，能够看到一种野生的、蓬勃的生命力，这在城里的孩子身上，真的是难得一见了。

不出所料，在这个习惯于将社会新闻奇观化的网络时代，获救后的“赤岭阿亮”又陷入了一场从惊涛到流量的“奇幻漂流”，网络上的好事和逐利之徒，把灾难当娱乐消解，让童真被流量裹挟。一些人借用魔童哪吒、杰克船长、悟空渡海学艺的照片，将阿亮做成各种表情包；一些人赶到村子里寻找阿亮，以阿亮的名义开设社交媒体账号，拍摄各种短视频和直播；还有看似褒奖赞美，实则空穴来风、错误引导的谣言性评价更是在网络上谬种流传：“3岁骑三轮摩托车，4岁智斗人贩子，5岁火烧土地庙，6岁大闹北海幼儿园，7岁大闹南山小学，8岁被开除学籍，9岁立志勇闯南沙群岛，10岁漂流大海”，这既是对孩子的捧杀，更是对孩子和其家人隐私与名誉上的侵害。

长期研究互联网对现实生活影响的美国学者戴维·温伯格，在他的《知识的边界》一书中，就生动地描述了后真相时代舆论场中的混乱场景：“我们看见事实被人们捡起来，摔到墙上，它们自相矛盾，分崩离析，被夸大被模仿。我们正在见证牛顿第二定律的事实版本：在网络上，每个事实都有一个大小相等、方向相反的反作用。”“赤岭阿亮”在网络上的遭遇也验证了这一点。

我们必须意识到，“赤岭阿亮”的遭遇，本质上是一场意外事故，而他的获救，更多的是一种侥幸，是大自然的“高抬贵手”，是命运的格外眷顾。看到阿亮获救的视频时，我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学者朱学勤的那句话：“少年时犹如水漫金山，待大水退去，看清来路，方觉后怕，有多少死路，竟然在不经意间一跨而过。”我为这个孩子庆幸，但更多的还是后怕。

我更担心的是，网上对于这种冒险的过度美化和过度消费，和“幸存者偏差”式的误导，很可能会让阿亮和更多像他一样的孩子，从漂了到飘了，在网络的蜃楼和旋涡中迷失自我，失去对真实生活和残酷自然的敬畏之心。我们看到很多诸如悬崖之类的网红打卡点，之所以会出现那么多的坠亡事件，就是因为网络的滤镜让太多人失去了对于危险的敏感和敬畏。还有像景区的安全漏洞、乡村家庭学校对于孩子监管和安全教育的缺失，和对阿亮这样的淘孩子，该如何因势利导、因材施教，等等的真问题，都在这样的狂欢中，被有意无意地忽略、遮蔽掉了。

我们的经历构成了我们的一生，或者说，我们的人生都是被经历的事件和环境“形塑”而成的。“赤岭阿亮”的这次经历，对其生活和命运可能都会有所改变。我们看到，已经有当地的业余体校，向他伸出橄榄枝，盼望能把这个“漂流少年”，培养成真正的体育新星。如果这事能成，对于这个孩子来说，未尝不是一个好的人生走向。精神分析学家卡伦·霍妮说：“你无须——事实上也不能教会一粒橡籽长成橡树，但是，如果给橡籽一个机会，它内在的潜能就会长成一棵橡树。”也许，这次漂流，就是命运在无形中给了这个孩子从“橡籽”长成“橡树”的契机。

美国诗人惠特曼写过这样一首诗：“有一个孩子每天向前走去，他看见最初的东西，他就变成那东西，那东西就变成了他的一部分……如果是早开的紫丁香，那么他会变成孩子的一部分，如果是杂乱的野草，那么他也会变成孩子的一部分。”我也希望，经历此次漂流的阿亮，更多看到的，是真实生活的星辰大海，而不是虚幻网络的乌烟瘴气。他能在海上漂流侥幸获救，但我们更需确保的，是他今后的成长，不要在网络的虚幻泡沫中迷航，更不要再被流量的旋涡吞噬。要知道，这远比赞叹他的“传奇”更有意义。毕竟，让每个孩子平安成长的社会，比制造多少个网红“小孩哥”都更值得骄傲，更让为人父母者安心和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