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报首席评论员  静伟

近日，两则冲上热搜的新闻触动了许多人心中最柔软的部分，也为我们带来了淡淡的感伤和遗憾。一则是纸质火车票将正式退出历史舞台，一则是微信客服回应“人去世了朋友圈会消失吗”时表示，微信账号若长时间未登录（通常超过一年未登录）可能会被系统回收。虽然这可能是时代发展与现实考量的必然抉择，但还是让人顿生“怅然若失”之感。

我看有网友晒出一沓火车票，不无感伤地说：“科技进步，总会少那么一点儿仪式感。”很多“铁路迷”和旅友，更是在一张张票根中珍藏着他们的“诗和远方”，这些票根中的站名也串联起了他们的情感与热爱，还蕴藏了很多故事和知识点。比如济南小伙万海龙手中，就珍藏着他十几年坐火车收集的上千张火车票，见证了他的青春与爱情：“这是我第一次从潍坊到济南上学的车票，这是我第一次带女朋友回家见父母的车票……”他甚至会为了一个站名，就来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比如2019年，万海龙就买了一张从宿州去黑龙江宋站的车票，就是因为“宋”这个车站是全国唯一用一个字命名的火车站，因此还知道了当地流传着的一句玩笑话：“我要去宋站送站”。

还有网友发帖称，其爸爸去世近十年，想爸爸的时候会打开以前的聊天记录或者去看看爸爸的朋友圈，最近却找不到爸爸的微信了。这让网友觉得崩溃，“哭到停不下来，我和爸爸在世界上唯一的联络方式彻底消失了。”该网友发帖后，被微信工作人员看到了，工作人员主动联系网友试着帮忙找回，但网友爸爸账号已经被回收，一旦被回收就无法找回了。

我们常说：“睹物思人”，物之不存，我们的情感和记忆又该何以凭依？

我理解，这些举措的背后，是出于节约成本、清理不活跃账号、优化资源配置的“功利性考量”，但忽略了一个重要的因素，那就是这些物品与数字空间的“情绪价值”，有时甚至超越了其实用价值，因为它们往往承载着我们太多的情感和记忆。记得我和一位同事就曾谈论过是否会删除去世亲友的微信，我的态度是跟我关系好的一般都不会删，因为感觉删了，就是对情感和记忆的彻底切割，尤其对于日渐健忘的我，更怕这是遗忘的开始。虽然这可能是一种无用的执念，但人本身，就是这样一种奇怪的动物啊。

动画电影《寻梦环游记》中，“死亡并不是生命的终点，遗忘才是”的台词，一语道破了记忆对生命意义的守护作用——只有记忆存在，逝去的一切才会在我们的心灵中永存。

记忆需要凭据，需要载体。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物件和数字痕迹，恰恰成为我们与过去、与逝者保持联结的桥梁。当这些载体消失，记忆是否会随之逐渐模糊？这是我们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我很喜欢青年学者王小伟《日常的深处：日用之物如何改变了我们的生活》一书的论述，他把物比成一个“时间琥珀”，说“看着它就能让人想起围绕它的人间苦乐。”在他看来，“人对故人的追忆、对故事的反刍实际上不是在脑中任意完成的，它通常总是透过物的引导才能成就。人的精神像四处乱窜的苍蝇，很难安静下来，常常纷念叠起，千头万绪。物的呆板能给精神提供一个锚点，扣紧这个锚点，人才能从此岸的世界成功地登陆彼岸的世界，从世俗的生活跨入神圣的领域。就像涂尔干讲的那样，人的生活总是在世俗和神圣之间摆动。一个年轻人用一个东西，可能仅仅是把它当作纯粹的工具，当年龄不断增加，生活过往足够丰富并经过岁月的发酵之后，熟悉的物件就变成了一件礼器，承载着大量的生命信号。一言以蔽之，我们并不是简单地用一个东西去实现一个功能，我们与物‘交往’。”

与物交往的背后，其实就是与人的牵绊。那些看似普通的车票、那条再也收不到回复的聊天记录、那些永远定格在某一日的朋友圈……它们不只是纸片和数据，更是我们情感的锚点，记忆的凭证，是我们虽然基于虚构，但感受真实的心灵叙事。唐代诗人元稹在其悼念亡妻的诗中，就曾充满深情地写道：“衣裳已施行看尽，针线犹存未忍开”，而这些纸质票根和微信账户，就是今天我们穿连情感和记忆的“针线”。

守护情感凭据，并非要对抗技术进步，而是要在效率与温度间找到平衡。对纸质火车票而言，“一刀切”的取消并非唯一选择：可以保留“自主选择”通道，让有需求的人能按需打印，若担心成本，可适当收取少量工本费；更可结合旅游文创热潮，开发印有各地风景、历史文化的“文创火车票”或“集卡式票根”，既满足收藏需求，又能带动地方文旅发展，让票根从“消耗品”变成“纪念品”，何乐而不为之？

至于微信账号这类数字资产，更需建立兼顾安全与情感的规则。首先，应延长账号回收时限，“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我觉得，在服务器存储资源允许的情况下，应至少将微信账号的回收周期定为十年，给生者足够的怀念缓冲期；超过十年后，也需建立“回收提醒机制”，通过绑定亲属手机号等方式提前告知，避免记忆突然“蒸发”。其次，要考虑特殊场景：对入狱、重病等无法登录的用户，可开通“亲属申请冻结账号”通道，保障账号安全；对含有余额、理财产品的账号，更需明确数字资产的继承规则，避免“人走账空”的纠纷。须知，数字账号早已不是“虚拟物品”，而是受法律保护的数字资产，平台需正视其情感与法律属性，不能仅凭“资源占用”就轻易清空。

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但有些东西还是不应该轻易抛下，尤其是情感和记忆，因为它们是人之为人和我们在这个世界存在过的证据。正如罗洛·梅在其《人的自我寻求》一书中所说：“记忆不仅仅是过去的时间在我们脑海中刻下的印记；它是一个守护者，守护着那些对于我们最深切的希望和恐惧而言有意义的东西。照此，记忆是又一个证据，它证明了我们与时间之间存在一种灵活且具创造性的关系，其指导性原则不是时钟，而是我们经验的质的意义。”

给记忆一份凭据，就是给情感一个家园。在效率至上、日新月异的数字时代，我们更需要为情感留一线空间，为记忆留一份凭据。因为最终定义我们是谁的，不是我们拥有多少资源，而是我们珍存着多少美好鲜活的记忆，保留着多少活过、爱过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