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报首席评论员 静伟

谁能想到，2021给我们上的第一课，就是事关生命和生存的教训和思考。

未满23岁的拼多多女员工“润肺”（工作花名），在2020年12月29日凌晨一点半的下班路上猝死，倒在了乌鲁木齐飘过雪的街头。

拼多多这样的大型互联网公司、22岁的青春女孩、加班、猝死……这些元素加在一起，本就容易形成热点话题，更何况，新年的第一个工作日，拼多多的知乎官方账号还发出了一段扎心的言论，虽然秒删，并事后官宣称对“该言论表示强烈反对”，说是营销合作供应商员工用个人手机在他们的官方账号发布的，但还是引发了大面积的质疑和争论，更是将其推到了舆论的风口浪尖。

“你们看看底层的人民，哪一个不是用命换钱，我一直不以为是资本的问题，而是社会的问题，这是一个用命拼的时代，你可以选择安逸的日子，但你就要选择安逸带来的后果，人是可以控制自己的努力的，我们都可以。”如果真如拼多多所说，这是供应商员工的个人行为，“路见不平”，帮拼多多“砍一刀”，只能让我们感到更深的悲哀与无奈。这种场景，就像一只蝼蚁被稻草压倒，另一只扛着稻草的蝼蚁冷冷地路过，轻飘飘地留下一句：“这也是你命里活该啊，谁还不是这样过来的呢？谁让你扛不住了呢？”

当我们觉得这话“没毛病”的时候，其实我们已经“病”得很深了。就像鲁迅先生当年问过的：“从来如此，便对吗？”我们也要问一句：“现实如此，便是应该如此吗？”我们如今的习惯成自然，其实已经违背了人之为人的自然属性。

确实，在大企业和所谓高薪打工人之间，似乎存在着一种“愿打愿挨”的相爱相杀关系，但愿打的是真愿打，“愿挨”是真心“愿挨”吗？不过就是看在钱的份儿上吧。但多少钱能买回来我们想要的生活，又有多少钱能买断我们只有一次的生命呢？这样的职场其实更像是一个“赌场”，公司和老板可以一掷千金，而打工人能够拿来当赌注的，似乎只有命了。更多的打工人之所以乐此不疲，甚至前仆后继，其实就是在“押宝”：过劳虽然是普遍状态，但猝死毕竟是小概率事件。

所以，这种“用命换钱”，看似有选择权，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其实是没有选择的选择。你不干，有的是人干，你倒下，有更多的人可以补上。

《南方周末》的报道中有这样一个细节：2020年最后一夜，一个同事通过内部通讯软件打电话给“润肺”，接电话的女声平静地告诉他，“润肺”的工作已经交接给别的同事。这种平静，有如一颗螺丝钉无声地掉落地上，被另一颗螺丝钉悄然替换，没有一丝波澜。那个打电话的同事，甚至都不知道“润肺”的真实姓名，这种大型互联网企业流行的“花名”文化，其实是把每一个打工人都符号化了，你不再是一个有血有肉真实的人。

很多打工人，更像工具人，因为更容易被替代，所以更不敢懈怠。

“人是可以控制自己的努力的”，这话说来容易，但人在职场，恐怕更多的还是身不由己。虽然“润肺”去乌鲁木齐为拼多多“开疆拓土”看似自愿，她的工作软件上的签名也改为了“肺宝为多多守边疆”，但是，当运营人员的调薪与调岗捆绑起来，愿意去“买菜”，正常调整；不愿意去，就无法调薪晋升，你让一个未满23岁的女员工如何选择？当整个公司已经开启了所谓的“全员硬核奋斗模式”，当老板已经摩拳擦掌地宣称：“买菜是个好业务，是个苦业务，是个长期业务，也是我们拼多多人的试金石。”虽然“润肺”也明白，要大力发展卖菜业务的老板是拿她们当“全员韭菜”，但又能怎么办？要想不被公司“试”出不是金子，一个但凡要点儿强的员工，也只能选择“奋斗”吧。

但就像“底色悲凉”的主持人马东说的：“奋斗，有时候只是苟且的一种包装。”在职场的泳池赛道中，你看到的拼搏，有时可能只是在用力挣扎。

发现没有，无论是拼多多这样的大企业，还是像“润肺”这样为大企业卖命的打工人，其实初衷都是抱着对于生活的美好愿望的，但最终却都走向了自己美好愿望的反面，病由此萌的就是这样一个心理：“怕被落下”“你需要全力奔跑，才能停留在原地”，很多公司、打工人都把这视作天经地义，但这样的“奔跑”真的都是有意义的吗？就像拼多多大力推进的“多多买菜”，我们当下的社会真的有那么迫切需要吗？一个买菜而已，还需要多便利、多优惠？如果一些人的舒服愉悦，是以另一些人吃苦卖命为代价， 那么我们能不能把这进程和程度放缓一些，在中间找到一个合适的度，让消费者和打工者都能拥有属于自己的美好生活呢？而不是让一些人拿钱去换的美好生活，需要另一些人拿命去换。不能让那些“全力奔跑”的打工人，最后甚至倒在原地啊。我们的社会更不能成为一台“疯狂跑步机”，让所有人都在上面像小白鼠一样疲于奔命却劳而无功地奔跑，即使有时候真的需要奔跑，也要让他们能够有时间看看路边的风景、天上的云……

在生命与生存之间，理应有着更广袤的生活地带，比如对于“润肺”来说，就是在网易云上听过的11438首歌，创建的38个歌单，就是在豆瓣里标注过的306部电影和11本书，就是她在2020年5月，在高中母校“云合唱”的视频中，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歌声：“祝你平安，噢，祝你平安/你永远都幸福，是我最大的心愿”……然而正如约翰·列侬所言：“当我们正在为生活疲于奔命时，生活已离我们而去。”

人是目的，不是手段，可惜，很多时候，无论是公司还是打工人，都有意无意地忘了这一点。面对越来越忙碌越沉重越疲惫的生活和工作，我们可能无法孤军奋战地说不，但为什么不能学会一起“砍一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