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摄 生活报记者 仲亮 张立

本报连续报道龙江人在广西防城港买房八年不能进户、眼睁睁看着自己买的房成了烂尾楼的遭遇后，经过全国众多媒体转载，在全国引起了很大的轰动。一时间，广西防城港这个边陲小城成了舆论的焦点，大家在谈论购房者的遭遇以及对购房者深表同情的同时，更多的是谈论为何这样的事情在广西防城港如此频发。

在人们看来，如此频发的事件在当地绝对不是偶然。这些购房者如何轻易被骗，当地房地产市场是否还存在着不为人知的乱象，当地的监管部门是否尽到了监管义务？显然，众多购房者被骗的事件背后隐藏着更多的内幕。日前，本报记者一行两人来到防城港，经过几天的走访，揭开了当地房地产市场真实的面目。

楼盘密布 塔吊林立 人少房多 空置率高

防城港1993年才建市，至今没通飞机，但在外地人眼中，这里的名气却远超广西省会南宁，皆因其临海的特质。

记者刚步出北海机场大门，防城港楼盘的宣传单就被直接“速递”手中，大海环绕、红树林氧吧等热词声声入耳。“东北来的，八九不离十是‘转场’去防城港的。”门口等候的滴滴司机小陈跟记者搭话。小陈说，南宁是内陆城市，来的外地人尤其东北人大多是奔着防城港的海去的，要么去买房，要么去旅游养老。听记者说要去买房，小陈乐了，“每天两趟火车通那里，今天赶不上了，如果买房就有人可以免费开车送你们去。防城港建了好多房子，基本都是外地人来买，一般都是免费旅游看房团，去了你就知道了。”

记者到达防城港火车站那一刻，印证了小陈的说法。在出站口放眼望去，满眼都是高楼、塔吊，一派开发建设的火爆场面。在打车前往宾馆的路上，记者看到清仓的楼盘、在建的工程、围挡的施工工地，一处接着一处。

“防城港就是房子多，现在走的金花茶大道，另外还有北部湾大道、江山大道，这三条主干道上几乎都是在建的楼盘。”面对记者对当地房地产业发展的惊叹，55岁出租车司机老罗却有些不屑，用夹杂着方言的普通话说，“房子多了有啥用，人太少啦，全市总人口约100万，能住多少房，这房都是卖给外地人的，外地人买了投资也不来住，空很多的。”记者注意到，所经港口区的街路上，一栋楼接着一栋楼，而街道上却看不到多少人，一些施工现场也仅有几个工人在施工，有的还处于停工状态。

夜晚，记者骑车走访防城港部分区域，发现港口区内很多小区存在空置情况，有的仅几个楼层有人住，有的一层楼的窗户都是黑的。辖区内的铜锣湾小区，地处繁华路段，一栋楼仅有四五个楼层亮着灯。对此，小区保安不以为然，他说，虽然进户多年，人少是正常的，这里绝大部分购房者都是外地人，很多房子都空着，还有的在托中介向外出租。

“防城港市内只有两个区，一个是港口区，另一个是防城区，本地人一般在防城区都有自己的房子，是不会来这里买房的，主要是外地人的投资房和养老房。受疫情影响来的人比较少，2018年、2019年，在这里买十套八套，甚至四五十套房的都不在少数。”该小区对面的房屋中介的工作人员对记者说。

售楼员随处可见 厨师都能带你去看房

与防城港众多楼盘相应和的是，这里几乎无处不在的房产销售。在超市、景区、宾馆、饭店甚至马路上，只要看到外地人，就有房屋中介、售楼员来“陪同”，他们会直接将“防城港看房一日游”“防城港准现房出售”的促销宣传单和名片塞到你手里，并紧跟在你身后喋喋不休地推介房产。

“刚来防城港吧，想看房我们公司派车免费带你们去，不买也行，带你们免费去各景区看看。”在当地著名旅游景点园博园附近，记者被自称刘明的房产中介盯上，听说记者来自黑龙江，他以自己是吉林人同为东北老乡的身份，向记者介绍起这里的“买房经”：“我来防城港八年了，这地方买房和咱家不一样，你自己去售楼处买会被要高价的，我们房产公司可以拿到团购价。”记者询问买一套房能算团购吗？他表示，在防城港一套房也能享受团购价，并相约次日早上派车来接送记者免费一日游。

临近中午，记者选择在灵秀路附近的一家米粉店就餐，听到记者在谈论房子，热心的老板凑了上来，“在防城港买房得多个心眼儿，里面的套路太多，水太深，前年我朋友自己到售楼处买房，一套多花了20多万呢，而且买了烂尾楼，迟迟不能入住。”随后，老板喊来店里的厨师胡师傅介绍说，这是他的安徽老乡，并让他立刻联系另一位做房产中介的老乡，次日开车来带记者去看房，并透露他朋友知道具体楼盘的底细，看的都是大楼盘，要买了小开发商的房产就会房钱两空。”

“快进来坐坐，大姐看你俩要买房。”午后，记者步行到金花茶大道一家中介看楼盘，旁边理发店内的大姐邀请记者进屋坐坐。大姐姓刘，自称是黑龙江五常人，一直在防城港给儿子看孩子，闲暇时来帮朋友看店。“在防城港买房子得多看看，你看中介挂的3000多元一平方米的房子哪有啊，要是有也是出城区的偏僻地方，这就是吸引人的噱头。”刘大姐告诉记者，房地产是防城港的支柱产业，这里到处是楼盘，到处都是卖房子的人，人人都能卖房子，一套房子的差价很大，带你免费看房实际都是要赚房子佣金的。正好她的一个朋友是开房产代理销售公司的，代理了多个楼盘，可以在开发商那儿拿到最低销售价。随后，刘大姐直接打电话给朋友，并要关了店陪记者去各楼盘走一走。电话中朋友表示，正在带看房团，让晚些再联系。

采访中记者看到，防城港街上的食杂店、美发店等场所都贴着卖房信息，街边摩托车上放着卖房的广告，甚至停在街边的汽车外都张贴着卖房广告，而卖房也不仅仅是房屋中介、售楼处在做，就连网约车司机、美发厅老板、饭店厨师都称“只要想买房，就能给介绍房源”。

拉人头式销售 带你买房还帮你赚钱

在防城港的几日走访中记者发现，这里不但有“满天飞”的售楼员，更自然形成了卖房一条街，几步一处房产中介，声称带你去买房，还能帮你赚钱。

7日20时许，伏波路上华灯初上，这里被外地人誉为防城港“外地游客的网红打卡地”，街路两侧汇聚了众多的餐饮店、特色小吃，虽然这个季节不是旅游旺季，但是能明显感觉出这里的繁华程度。当地人告诉记者，旅游旺季时，这里人挨人，外地人众多，所以也是房产中介的集散地。

随着夜幕降临，逛街的、散步的、吃宵夜的……川流不息的人群让伏波路热闹起来，而人流中夹杂着推销楼盘的房产中介人员，街路两侧则几步就有一处房屋中介的小摊，很多中介人员不时向路人打招呼，招揽生意，推销房子，更传授买房赚钱的“秘籍”。

“哥，买房吗？在我这买房，不但给你最便宜的价格，还能帮你赚钱。”一位操着安徽口音的男子将记者拦住，记者向男子表示没有购房意愿，可男子并不罢休，“我叫陶金明，老家是安徽安庆的，在防城港从事房地产销售多年，公司有上千人的销售团队……”他向记者做着自我介绍，并把记者领到街路上的一家螺蛳粉快餐店内进行讲解。到了快餐店，为了赢得记者的信任，陶金明拿出身份证给记者看，“我们能坐到一起聊天就是缘分，我没把你当做客户，而是把你当做了我的合作伙伴，我可以带着你去发财。”

陶金明说，在防城港做房产销售的人很多，他们公司是最大的，代理销售五六十个地产项目，如果要买房，可以先去售楼处问价格，然后再找他，肯定会是更低的价格，还可以加入他的房产销售团队。“在防城港卖房是一个很赚钱的事业，这里被定为国家的先行试验特区，吸引了好多外地人来买房投资，一次出手购买几十套的不在少数，我们公司拿的都是一手代理，只要你能拉来客户，买房成交后，一套房子至少可以给你提成几万元。”为了方便联系，陶金明加了记者微信，次日一早他发来了公司的晨会现场，下午又给记者传来了发放佣金的视频……连续多日，天天通过微信给记者发各种问候和祝福语，并一再叮嘱记者一定去他的公司考察，不要错过赚钱的好机会。

黑龙江、河南、安徽、内蒙古、河北、山东……记者在走访中了解到，卖房的人中有很多是外地人。“防城港原来就是个小渔村，产业不多，外地人来了防城港，几乎一半都在从事房地产中介这类行业。”路边攀谈中，几位房产中介人员告诉记者，外地人来防城港不是买房就是在卖房。

建楼的不卖楼 代理层层包销

满城的楼盘、全城皆售房……来到防城港，房地产行业销售热潮扑面而来，连日来经过记者的走访和调查发现，当地“建销分离”模式已成为业界普遍的状态，即开发商负责拿地建设，卖楼则专门包给销售团队，而销售团队为增加业绩，将销售业务层层发包。在防城港，购房者几乎无法接触到开发商，开发商的实力如何，房屋质量及后续建成进度等相关事宜，全凭销售团队一张嘴。

“你不懂，你们自己去楼盘肯定没我们中介的价格低。”“你可以自己看，但要是被对方锁定是上门客，价格就改不了，一套最少要多交个三五万。”……中介在推销房产的过程中，不断向记者暗示，不找他们买房会吃亏。

家住哈尔滨群力新区的吴国恩，2019年就在防城港的一家楼盘订了一套房，而群力的一位邻居在干房产中介的老乡处订的该小区与他家面积相同的房子，总房价竟便宜了10万元，这让他有点“肉疼”。“这地方和咱家不一样，开发商只管建房不管卖房，楼盘的销售都是包给代理公司的，而代理公司只管卖房不管房盖成啥样，卖完房，人就走。”如今，吴国恩也加入到当地房产销售的队伍中，他才知道这里房产销售价格的猫腻：“这里的开发商在新盘开售前，要招一家代理公司负责包销整体楼盘，这叫一级代理；而一级代理还要找几家负责分销的房产中介帮助销售，一套房就被层层转销，而像他一样的马路中介、售楼员都不知道是几手代理了，但卖一套房几万元的利润差价还是有的，那其他层的价格可能更高。”吴国恩说，自己很诚信，不会赚很多，平时也就赚点儿茶水钱。

“建销分离”隐患多 让外地购房者很受伤

事实上，防城港这种“建销分离”模式从一开始就埋下了很多隐患，“明明小区没有游泳池却说有，明明只能一个窗户看到海却说全屋可看海，进户时发现不一样，找谁谁不管。”“民族花园小区建成八年无法入户，购房者找开发商，开发商称房子不是他卖的，找销售团队，销售团队称房子不是他建的，相互推诿，受害的只能是消费者。”“买的都是期房，一些售楼员看着我们购房者意愿随口承诺，卖完就走人，等入住时才发现与当初说的有很大出入，开发企业说不是企业卖的，他们没承诺，不负责。销售方则转战其他楼盘，让找建设方。”对于防城港房地产业的销售模式，让外地购房者很受伤，他们质疑这种模式有 “甩锅”的嫌疑。

新疆的王女士就是这种“建销分离”模式的受害者之一。9日，在防城港市住房和城乡建设局联络采访时，记者在门外碰到来投诉的购买CBD互联网小镇的外地购房者王女士，2018年5月她来北海旅游，被拉到防城港参加免费一日游。当时听到介绍这边发展特别好，极具投资价值，就购买了两套房，但遭遇未按时交房，于是要退房，对方却不给退，只能投诉到监管部门。

采访中记者了解到，这种代理分销的销售模式，也造成楼盘销售的混乱。几位已经入住防城港多年的外地人告诉记者，这里发生过中介收了部分购房款跑了的情况。记者走访一些售楼处也看到，一些当地的楼盘销售场所张贴了公告，声明楼盘部分房屋并未开始对外销售，但有一些中介公司却私下开盘，提前收取了三到五万不等的预付保证金，这都是违规违法的，均与开发企业无关，有的楼盘告知，遭遇这种情况购房者可报案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