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若置身事外

王伟宏

每次参加葬礼,都会深有感触。每次参加葬礼的感触,都不尽相同。这感触,远远不只是悲伤那么简单。

大明去世,是2006年10月。上世纪80年代,我们两个20岁刚出头的年轻人,曾有半年之久,反复讨论死亡的话题。说到死亡方式的时候,大明列举了他不能接受的死亡方式。我认为,无论如何死亡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2006年,大明44岁,死亡的方式无法选择,突发心梗,连和这个世界告别都来不及。接到大明去世的消息,我从北京赶了回来。遗体告别时,我发现大明满脸不忿。平时对衣服上的褶皱都很在意的大明,死相同样不可避免的丑陋。

站在大明的遗体前,我突然觉得:死亡一经降临,一切都与死者再无关联。也就是说,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大明都不管了:老妈不管了,儿子不管了,老婆不管了,朋友们当然也不管了。那一刻,突然觉得,死亡是一件如此绝情的事情。

5月17号,我去参加金滨的葬礼。三十岁左右时,朋友们经常去我家喝酒,金滨也常去。金滨为人诚恳、热情、仗义,从来都称呼我为伟宏哥。

早晨,我直接去了殡仪馆。金滨的遗体躺在台子上,看上去比两年前见面时老了很多,脸部是暗紫色,大概和脑梗手术充血有关。金滨的家人朋友都还没到,我到殡仪馆对面的小店里买了白色信封,放里面1000块钱。然后用小店的油笔在信封上写了几句话:“金滨,我来送你了。你是一个性情中人,热情、爽朗。伟宏,2021.5.17”。写完后,我在心里说,金滨,现在你可以置身事外了。

遗体告别后,去了火葬场。这个火葬场在哈尔滨向阳山革命公墓对面,有人指给我革命公墓的方位,我久久注视那个方位,还用手机朝着那个方位拍了些照片。2018年我签遗体捐献志愿书时,工作人员告诉我,等我的遗体完成使命,不能再用于教学之后,骨灰会葬于向阳山革命公墓。所以,此刻,我注视的是我未来的归处。

又想到了自己这几年的变化,肝癌、骨癌、脑梗,全都扛了下来。有朋友问过我,是怎么战胜对死亡的恐惧的。我说,当你置身事外的时候,你就不会产生恐惧感,也就不需要去战胜它了。

看着一拨一拨的人,急匆匆地进入大楼,又急匆匆地从楼里出来。每个人都在人群中扮演着某个角色,没有人能置身事外,除了那个逝者。这位逝者貌似是这一幕的主角,却完全没有态度,完全没有意见。

能不能在活着的时候,达到这样的境界?不纠结于自身的事物,甚至可以看淡生死。其实生死这东西,你是不是看淡都无济于事。若能置身事外,反倒像个世外高人一样,甚至可以让疾病退让,就像那两年的我。那两年,我忽略了自己是个患者,忽略了自己才是主体,却以旁观者的姿态,对我这个处于生死边缘的人进行观察、审视。就这样,我不战而胜,活了回来。

由此看来,我是达到过那个境界的,在活着的时候,做到了置身事外。或者说,也没做到真正的置身事外,只是恍若置身事外而已。那也足以让我自豪,一直自豪到最后进入到对面那个革命公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