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报首席评论员 静伟

如果说，古人的程门立雪，是一段佳话，让我们看到的是追求学问之人的真诚和执着，发生在今天的“海航立风”，则更像是一个笑话，更多的是权力的装腔作势和煞有介事。这立的， 到底是工作的作风，还是权力的威风？

很多事情，可能想法是好的，初衷是好的，目的也是好的，但往往因为权力的任性，就会导致动作和事态的变形。海航这件事就是一个典型。

之所以这么说，就是这件事从始至终都是非常态的。试想一下，如果不是这位白金卡旅客恰好夜晚路过海航控股北京基地，恰好看到蹲在路边等车瑟瑟发抖的乘务员，恰好他又认识海航集团党委书记顾刚，而他恰好又是一个“热心群众”，把看到的一幕发给了顾书记，这事儿恐怕不会引发海航那么大的重视，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问题的发现和反馈，就是非常态。

在顾书记回复了“马上”之后，时隔一周，海航系其他航司乘务员已陆续更换冬装御寒，但最初被反映出此问题的海航控股乘务员，却依然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可见，整个企业的工作流程和工作作风，也是非常态、有问题的。

而最后的处理和惩罚方式，更是非常态。海航控股的班子成员，千里迢迢，搭乘航班从海口前往北京，身穿单衣，在寒风中足足站了40分钟，“体验一线员工户外等车之苦”。

我就纳闷了，体验基层冷暖，就非得在寒风中罚站？这些领导们都是没见过寒风吗？还是不知道啥叫冷啊？一个个又不是“温室里的花朵”，还用穿着衬衣在寒风中站40分钟，才知道基层不易，寒风真冷？

还有，这么多人，从海口到北京，就为了喝一口“西北风”？来回的飞机票谁给报啊？就算海航自己的飞机，这一来一回，也是浪费啊。

更重要的是，谁给了他们用如此方式“体罚”员工的权力？如果真有人为此生病或发生意外，谁来负责？一个这么大的企业，却采用一些美发店、洗浴中心常用的变态惩罚方式，来对待自己的高管，恰恰说明了管理上的无能和混乱。基层人员是员工，中高层领导也同样是员工，更何况，这些班子成员中，是不是都有直接责任？而且，就算有直接责任，也应该按照规章，该处罚的处罚，该撤职的撤职，冷风罚站，这是哪条法条哪款规章？

如果一把手自己要罚自己的站，那是他的自由意志，谁也管不着，但罚同僚和下属的站，这就是权力意志，在现代文明法治社会，说不出这个理。一个正常的单位和企业，绝不应该规则都是“老大”随意来定，奖惩全看“老大”的心情。发现问题，基本靠碰；解决问题，完全靠横。反正就是不按套路出牌，我的地盘我的马，我想咋耍就咋耍。

在过去皇帝的言行中，我顶烦崇祯的那句“朕非亡国之君，尔等皆亡国之臣”，过去很多皇帝犯错，还知道假惺惺地说一句“万方有罪，罪在朕躬”，到了崇祯这儿，一切全都是下属的错，自己啥毛病没有。但如果自己手下全都是“亡国之臣”，那岂不就是一个君主最大的罪过？

一个单位和企业的“头”，最优先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工作，就是建章立制，形成规矩流程。这么大的海航，这么多年，连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该换装，难道都没有一个标准的流程和规定吗？还需要熟人反映，才引起领导重视，领导重视，下面又会采取极端的手段，来“重视”领导的“重视”？

换装这事儿，中层的无视敷衍，拖泥带水，已经是错；高层领导知道后，又矫枉过正，任性体罚，更是用错误的方式在纠正错误。整个过程给人的感觉，就是静如死水，动如抽风。

为什么本应该是日常的工作流程，非得用这种戏剧化的方式来解决？为什么本应该是正常的奖惩处理，却非得采用这种戕害人的健康和尊严的方式来“体罚”？

这到底是形式主义，还是行为艺术？要我说，这就是“权力的游戏”。就像六神磊磊说的：“形式主义的本质，是一种上级对下级的逐级的忠诚检查……反过来说，形式主义也是一种下级对上级的逐级的忠诚输送。”

好笑的是，海航控股“连夜召开专题会深刻反思”，“要痛定思痛，针对事件本身，员工关爱浮于表面，缺乏系统思维，执行存在官僚主义，形式主义现象”，但恰恰他们这种寒风罚站的做法，更显官僚主义、形式主义。一个单位和企业的人文关怀，是要从上传递到下的，如果对中高层都如此简单粗暴，中高层对下面的机械冷漠，恐怕也是其来有自。

顾书记的批示看起来并没有问题：“各位要设身处地想想，不要坐在办公室就感觉四季如一，各航司立即要解决问题，保障各种工作都要琢磨一下。”但是，设身处地，不意味着就一定要在风中凌乱，不坐在办公室感觉四季如一，也不意味着在寒风中罚站就一定能长记性，如果不形成规矩流程，恐怕随着权力的失效或无力兼顾，又会变成一阵风。

对于员工来说，最重要的是看到问题的彻底解决，而不是看你们浮夸的表演。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大家心里都是有数的：“会演戏的不一定都是演员，但会装的一定就是孙子。”

比起气象的寒风，权力的寒风更令人瑟瑟发抖。因为气象的寒风尚有规律可循，而权力的寒风则毫无章法。可能领导的一个喷嚏，到了下属那里，就是一场让人抓狂的龙卷风。

更让我感慨的是，无论是蹲在路边寒风中发抖的乘务员，还是穿着衬衫在寒风中“罚站”的高管，其冷暖荣辱，都不能自主，或受惠于偶然眷顾，或失宠于一时不满。在权力的风中，都显得如此脆弱，如此卑微。

这不由让我想起一部电影里的台词：“风往哪个方向吹，草就要往哪个方向倒。年轻的时候，我也曾经以为自己是风。可是最后遍体鳞伤，我才知道我们原来都只是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