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报首席评论员 静伟

在网上看到上海一家长投诉举报，要求出版社删除甚至全面下架《伊索寓言》这事儿，我和小伙伴都惊呆了，这家长不会是秦始皇转世投胎的吧？看见不合己意或自觉有害的，就喊打喊杀、要封要禁。

家长说里面的故事让其深感不安，担心会给孩子留下极大的心理阴影，但是他的这个想法和举动，却更让我们深感不安，如果投诉成功，岂不是要给我们的社会和文学，都留下更大的阴影？

我们先来看看这则让这位家长“深感不安”的寓言——

蛇与蟹住在一起。蟹总是真诚和友好地与蛇相处，而蛇却阴险卑鄙。蟹经常劝告蛇要真诚、正直，而蛇却全当耳边风。因此蟹十分气愤，忍无可忍，趁蛇睡着时，把蛇掐死了。蟹看着蛇僵直地躺在地下，说道：“喂，朋友，现在你死了，也用不着真诚、正直了，你要是能听我的劝告，就不至于被杀。”

什么叫寓言，就是假托其事，来讲一个道理。在我看来，这则寓言就像是一部电视剧的名字《我们与恶的距离》，当我们自以为道德和正义的时候，有时候离作恶也就不远了。可在这个家长眼里，却只看到了蟹掐死了蛇，这怎么能行呢？这也太残忍了吧？这让我的孩子的小心脏如何受得了？他要是学坏了可怎么得了？普天下的孩子要都学坏了，这个世界还会好吗？于是也就像那个掐死蛇的蟹子一样，要扼杀《伊索寓言》。

要我说，这个家长不仅是杞人忧天，更是庸人自扰。《伊索寓言》传到今天，已经好几千年了，我还真没听说哪个人是看这里面的故事学坏的呢。就像郭德纲说的：“听一段相声就把你教坏了？你来之前就是那个玩意！”

如果按照该家长的逻辑，岂止《伊索寓言》，大多数的文学名著恐怕都要被封禁。中国的四大名著就不用说了，在TA看来，那还不全是诲淫诲盗、怪力乱神啊？至于外国名著就更多了，王小波当年就讲过这样一个情节：“当时巴黎歌剧院来北京演《茶花女》，有些观众说：这个茶花女是个妓女啊！男主角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玛格丽特和阿芒，两个凑起来，正好是一对卖淫嫖娼人员！”这还有的看吗？

可能那位家长又说了，至少不能让孩子看这些东西，但是按照TA的标准，我们的孩子又能看什么呢？孙悟空三打白骨精，不管妖精变的老头老太，孙悟空都兜头一棒；哪吒闹海，龙王三太子都给剥皮抽筋了；丑小鸭被鸭群欺负的情节，会不会引发效仿青少年霸凌？看睡美人？怎么能让孩子看接吻呢？哈利·波特就更不能看了，太多暗黑，又是巫师又是魔法的……

这还没让他看到原版的《格林童话》呢，估计他看了嘎一下能抽过去：原来童话故事不仅都是骗人的，还都是害人的。

这不能看，那不让看，我们的孩子能看什么呢？锄禾日当午吗？但如果家长知道，这首诗的作者李绅原来是个奢侈无度、贪酷无比的主儿，会不会连这首诗也都嚷着要封杀呢？毕竟，作者不干净，诗也都看着脏了呢，再影响孩子怎么办？

最后还能看的，恐怕就是少儿识字手册了，可如果没有文化的修养和见识，认识再多字，也难改无知。

因为少见，所以多怪；因为才蔽，自然识浅。内心风声鹤唳，满眼草木皆兵。如果你看什么都很黄很暴力，那么你和你的孩子，恐怕也注定会很傻很天真。

其实，孩子看什么并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你如何引导。如果你不会引导，只会捂住孩子的眼睛，试图让孩子生长在无菌的环境中，那么他将来如何面对这个复杂多面的世界？你以为闭上眼睛就看不见悬崖，可等到孩子走到悬崖边上都不认得那是悬崖的时候，恐怕你和你的孩子都会悔之晚矣。

至少，让孩子在书本或文艺作品中了解这些，总比在现实中遭遇而不知所措要好吧？这就像老和尚告诉小和尚，“山下的女人是老虎”，可真等到小和尚下了山，“坏坏坏， 老虎已闯进我的心里来心里来！”

文艺作品就像是形形色色、有血有肉，有着七情六欲的人，你不能非得将其阉成太监方才安心吧？更何况，熟悉太监文化的人都知道，太监的心理往往更阴暗，行为往往更变态。啥叫憋坏，就是越憋，越坏。

而文艺作品的一个功效，恰恰就是让我们见识了世界的肮脏，才更知道美好的珍贵；看到了人心的黑暗，才更了解人性的丰富。

投诉《伊索寓言》这事儿，有两点让我不解且有些悲哀。一是居然发生在开放度更高、文化包容度更高的上海，而投诉者推断其年龄，也应该是在改革开放中成长起来的八零九零后，见识居然还如此偏狭，行为居然还这么顽固，可见我们对于民智的启蒙，对于文化的教养，依然任重而道远。

我小时候，听过马季说过的一个相声，大意是他给他爹买了个维纳斯石膏像当礼物，结果在老爷子的眼里，就成了光脊梁的小人，最后他妈做了个小坎肩给维纳斯穿上了。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像马季（相声里）老爸老妈那样的，依然不乏其人，甚至可能还很年轻。

第二个想不通，是这个热线居然打到12345那里，而且还被受理了，反映到出版社那里，出版社居然也表示要对这传世几千年的名著进行修改，至于这家长后来提出的全书下架的要求，还不知道会怎么回应。联想到之前环球影城威震天说“愚蠢的人类”被投诉、“奥特曼”也被称“暴力”一度被下架删改，更让人不安，难道因为某些人的草木皆兵，就可以让我们的文化和世界万马齐喑吗？

甚至常看抖音也会发现，字幕中常常连“死”、“杀”都不会出现，往往代之以拼音，如果不好的词都不能说，是不是以后“人固有一死”，都得写成“人固有一S”？

“越是愚蠢的人道德感越强，他们用道德做矛，用愚蠢做盾，顾盼自雄。”但我们的社会和文化，不能因为他们的自负，就都得“自宫”吧？

尊重民意是好事，但也要甄别民意，不是每个人的意见都能代表民意。我们的管理机构，也要听听那些有识之士怎么说，了解沉默的大多数怎么想。

一个社会的文化水准、见识水平参差不齐，这很正常。一位家长不喜欢《伊索寓言》，不想让自己家的孩子看里面的故事，这也算正常，但因为他的不喜欢或反感，就让这个故事、这本书“彻底消失”，让其他家长和孩子也失去选择的自由，这，就不正常了。

这就像是木桶效应，我们不能因为某些人文化和智识的短板，就拉低整个群体的智商和水准，让没文化的人左右文化的走向，让见识低的人决定社会的高度，可一个社会的文化识见，毕竟不能向低看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