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放弃20多万年薪返乡陪儿子读高中 有人在学校周边打零工补贴家用

县城“陪读妈妈”:为了爱与希望的一场突围

县城学校对面的陪读楼 关凤提供

县城高中对面的20多栋高楼,住满了陪读家长。 资料片

生活报记者 周际娜

陪读7个月以来,关凤每天的生活都是围绕儿子展开的。在出租屋里,她按时按点给儿子做一日三餐,督促孩子放学后认真学习少玩手机……

去年8月21日,在北京、广州等一线城市当了7年月嫂的她,放弃了1.68万的月薪,干完最后一单生意后,匆匆赶回五常老家。此时,距离儿子高中开学仅剩三天。

“孩子上高一了,接下来是她人生中最关键的三年,我必须得回来陪读!”关凤说,回来后她跟在村里种地的丈夫,定了个“三年规划”,“以后家里的事儿他管,孩子学习的事儿我管!”

近些年,像关凤这样在县城学校附近租房的“陪读妈妈”越来越多,这一群体日渐庞大,除了年轻一代农民对教育愈加重视之外,也是村镇中小学衰落、教育资源向县城集中的结果。父母打工的城市孩子入学难,而县城教学质量高于乡镇,于是去县城陪读,成为了很多对孩子寄予厚望的农民家庭的折中选择。

陪读的N个理由 有的因为孩子不自律 有的认为学习好才有出路

“现在,到县城租房陪读基本上是普遍现象,尤其是高中生。高中生活节奏快、压力大,我们担心孩子住校吃不好、住不好,想给他创造一个安静的学习环境。特别是很多孩子不够自律,我们怕他打游戏影响学业!”关凤道出了很多家长陪读的原因。

智能手机和网络游戏的触手可及,把很多原本没打算陪读的妈妈也推向了县城,钟晓晶便是其中之一。她是在儿子上高中后的第三个月去陪读的,有一天,她突然接到班主任的电话:“你家孩子不知道晚上干啥去了,天天上课睡觉,都快从第一名变成倒数第一了!”她急得一宿没睡,一狠心,把家里的十多头猪都卖了,去县城租房陪读。为了避免激化矛盾,钟晓晶放学后假装淡定地在校门口等儿子,跟他一起去网吧打游戏,直到一周后,儿子先绷不住了,主动要求回家写作业……

“陪读妈妈”郭云,大约是在十年前第一次听说村里有人去县城陪读的。她当时挺不理解,觉得对方“有钱没处花了”,后来看到一拨拨家长都往县城跑,自个儿也坐不住了,高二时让儿子从宿舍搬了出来。“我儿子班里53个孩子,除了家在本地的,其余的都有人陪读,绝大多数是妈妈陪,极少有爸爸来陪的。”

尽管郭云不太清楚“内卷”这个词儿是啥意思,但她亲眼见证了一个个靠读书改变命运的例子。郭云是家里的老大,初中文化,但她的弟弟和妹妹是名校毕业生,如今都在一二线城市工作,“我妹在广州有两套房,我弟在河北当公务员,我侄子在北京工作,上班第二年月薪就三万了……”身边的这些成功案例,让郭云很难“躺平”,也让她更加确信:“农村孩子只有学习好才有出路啊,花多少钱都不重要,只要能让我儿子多考点儿分就行!”

陪读属于“高消费” 学校附近房租贵且就业机会少

相比于老辈儿人,年轻一代农民的教育意识提高,外出打工见过世面的他们,更清楚教育的意义和价值。但对于很多没有固定收入的农村家庭而言,陪读无异于是一种“高消费”,不仅家庭收入减半,而且生活支出陡增。尤其是随着“陪读妈妈”越来越多,县城中学周边楼房紧俏,房租也在日益上涨。

“学校对面有20多栋楼,住满了陪读家长。离学校近又带电梯的房子,一年租金得两万四五,不带电梯的两万二左右,还有家长租改装车库的,现在也得一万六七了!”关凤说,县城学校附近不但房租贵,而且就业机会少,想找个月薪超过一千五的工作很难。据她观察,为了不耽误给孩子做饭,同时补贴家用,一些“陪读妈妈”选择打零工,有帮电商送菜的,有做手工赚钱的,有人去打扫卫生、刷盘子洗碗。为了节省开销,郭云经常从自家小园儿往县城里背菜,实在没菜了,才偶尔去早市买点儿。

也有一些“陪读妈妈”,努力工作和陪读兼顾,这也意味着她们要比别人更奔波。今年43岁的郑丽(化名)在镇里开药店,与儿子读书的县城相隔40多公里。丈夫一个人忙不过来,她每天坐客车往返于城乡之间,早上不到六点从学校附近的出租屋出发,下午五点多再坐车回县城陪读,督促儿子学习,再给他弄点夜宵。

“我是从儿子上初三开始陪读的,已经连续通勤四年了,跟客车司机都混熟了,正常往返车费得二十,他只收我十块钱。”郑丽回忆道,孩子上初三那年,老师在家长会上建议陪读,“老师说,孩子听谁的,就让谁来陪读,这基本上等于把爷爷奶奶排除在外了,老人容易惯孩子,孩子也未必听他们的。”

郑丽告诉记者,她每天给孩子弄好早餐后,出门前喊儿子起床。有一回,她走后孩子又睡着了,没赶上早自习,这让她懊悔不已。此后 ,她必须亲眼看着儿子起床洗漱了,才敢出门。由于出租屋没有网,每次因为疫情停课,丈夫都从镇里连夜开车来接,回家继续上网课,“这几年对孩子最关键了,无论如何都得坚持住,好在我家里有买卖,还能供得起。”即便如此奔波,郑丽说,自己挺知足的,毕竟儿子高三了,再过几个月就要熬出头了,“我还听说有的二孩妈妈,大的上高中,小的上初中,还得多陪好几年呢!”

面临经济、心理双重压力 有的孩子考一二百分 “陪读妈妈”仍未放弃

除了要面临经济压力,很多“陪读妈妈”心理压力也很大。抛家舍业地来到县城,她们往往既孤独又苦闷,焦虑也比普通家长多一些。

跟很多放弃工作的“陪读妈妈”一样,在外边忙惯了的关凤,早已不适应家里的生活节奏了,“总在屋里待着感觉憋屈,周围又没有认识的人,只能偶尔下楼去广场看看人家跳广场舞,感觉融不进去”。钟晓晶则形容进城陪读就像“蹲小号儿”,“在农村天天都有活儿,忙惯了,进城真是太遭罪了,都快憋疯了!”

绝大多数“陪读妈妈”,都跟孩子因为学习问题发生过激烈争执,她们心底的委屈也格外强烈。郭云记得,有一回争吵时,儿子对她吼:“要不你就回家吧,别陪读了!”“你以为我愿意来啊!”她伤心地躲在小屋里大哭。有时候,郭云甚至挺羡慕对门那家爷爷、奶奶陪读的,这是整栋楼里为数不多没那么焦虑的家庭,“孙子模拟考试才300多分,老两口一点儿也不着急,还到处夸孙子好”。

陪读究竟能帮孩子进步多少,是否会徒劳无功,或者只是一种心理安慰?对于未知的结果,很多县城“陪读妈妈”虽心怀期待却又不敢多想。就像关凤说的:“陪读是一个付出的过程,未必会有想要的结果,只能争取让自己以后不后悔吧!”她发现,虽然大多数孩子在家长陪读后分数提高明显,但也有一些孩子降到了两百多分,妈妈仍然顶着压力咬牙继续陪读,因为“考一百多分的家长都还没放弃呢”。

“为了陪读,一家人不能团聚,农村基本上都剩老人了。老人谁去陪?这不正常!”关凤虽然偶尔也会反思,但更多的还是无奈。她至少还要再陪读两年半,等儿子考上大学了,才能像她的微信签名写的那样“像风一样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