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兰
母亲生日那天,我和爱人一起带母亲去吃火锅。走进装潢考究的单间,母亲就显得忐忑不安,不停地问我们,是不是要花很多钱。我们点了很多海鲜,破例给母亲倒了一点白酒。随着一盘盘海鲜端上餐桌,母亲的眼中竟闪烁着掩饰不住的欣喜,感叹着说:“多少年没吃海鲜了!好像闻到大海的味道了!”
母亲虽然这样说,却不动筷子。我和爱人怕母亲弄不好,忙着把涮好的虾蟹夹到母亲的碗里,让母亲用手拿着尽兴地吃。母亲却摇摇头,斯文而笨拙地用筷子夹着菜,慢慢品尝。她不时地挑出大一点的虾蟹,夹到我女儿的碗里。看着几十年生活在母亲身上打下的深深烙印,我的心忽然生出了几分酸痛。
没有上过多少学的母亲,却有着大家闺秀的淑雅。她从遥远的山东老家只身来到黑龙江那个偏远的矿区,凭的仅仅是父亲寄去的一张照片和200元路费。到了这里,母亲用买车票余下的钱做了被褥,买了花纸、花布,布置好新居,和父亲过起了简单而温暖的日子。
父亲虽然工作比较轻松,但每天上班带的都是细粮细菜。每天中午父亲打开饭盒,总会引来同事啧啧羡慕声。他们不明白,在定量供给的窘境里,收入很低的父亲怎么可以吃得这样精细。
入不敷出的岁月里,温饱是一家人最首要的问题。母亲在离家不远的山脚下开垦了一片荒地,按照不同的节气,轮番种着各色菜蔬,地的周围还种有向日葵和容易成活的沙果树。炎炎烈日下,母亲常常是一脸汗水、满手老茧,但脸上却总是洋溢着欣慰和安适。
缺食少粮的岁月里,是母亲的刚强与细致,使我们原本苍白的日子有了温润的色彩。我十二岁那年,因为老宅严重损坏,我们搬迁到了比较繁华的居民区。在九户新邻中,大半邻居是单位领导,与这些有职位的邻居相处,母亲始终保持着真诚、善良,不卑不亢。
母亲手巧,在邻里间是有口皆碑的。母亲也因此多了很多辛苦,常常到了腊月二十九,母亲还在一针一线地帮邻居的孩子缝制新衣。记忆中,从没见母亲推托过邻居的相求,但凡有人登门,不论多忙,母亲都会微笑着应承。细细密密的针脚,漂漂亮亮的新衣,像母亲的人品一样周正雅致。
那时候我常想,是什么原因能让母亲在被生活的艰辛磨粗了双手之后,却依然能保有一颗细致而高贵的心?记得有一年,农村闹旱灾,常有乞讨者上门。每到此时,母亲都会拿出很金贵的干粮,并送上一点自己调制的小咸菜。
一次,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子晕倒在我家门口,母亲知他是饿极而晕,很心疼地扶他进门,下厨做了一大碗面条给男孩吃。饱受饥饿和白眼的男孩感动之极,要给母亲跪下,却被母亲一把拉起。母亲很正色地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呐,再苦再穷也不能失了尊严。”
那一刻,我明白了母亲的心。这么多年来,支撑着母亲把贫苦的日子料理得有滋有味的动力,原来是这份贫穷背后的尊严。
正是这份尊严,让柔弱的母亲挺起刚正的脊梁,用勤劳与坚忍把贫穷挡在了身后,让原本潦倒的生活温润、有序,让我们的心灵在成长的过程中可以始终如一地保持着原本的纯净和善良。
如今,母亲老了,面对满桌丰富的食物,她还是可着孩子们吃,她心中一直没有自己。我希望母亲健康长寿,希望她从内心感到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