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杭州柳树去留, 看一座城市的内心温柔

生活报首席评论员 静伟

柳,古来素有“留”意,但杭州西湖边的七棵柳树,却险些连自己都没有留住。随着杭州西湖边景观的“提升改造”,北山路断桥边这七棵高柳去哪儿了?为何会代之以月季?这件事牵动着无数杭州人的心,也引发了无数追问。

而从这七棵柳树的去留,也让我们看到了杭州这座城市的内心温柔,看到了杭州人骨子里的文化意识、审美意识、生命意识和权利意识。

不要小看杨柳、荷花这些植物之于杭州的文化意义,它们早已在历代人们的诗词歌赋中,凝结成这座城市的文化意象,是这座城市历史文化的“源远流长”。“西湖美景三月天,春雨如酒柳如烟”“西湖岸奇花异草四季清香,那春游苏堤桃红柳绿,夏赏荷花映满了池塘……”你换成了月季就满不是那么回事,不是说月季不好看,而是它缺少了杨柳、荷花一直以来被人们所寄寓的历史文化韵味,少了与这座城市渊源的血脉联系。只有自然之美,少了人文之美。

就像你总不能把扬州二十四桥前面的芍药,都给换种成红苕,“念桥边红苕,年年知为谁生?”估计只有吃货,才会觉得不错。

杨柳与西湖之配,可谓浑然天成、恰到好处,别有一番风雅意蕴。而换成月季,则顿显俗艳。这其间的审美品位,就像雍正与乾隆之间的距离。有人评价二人审美之别,雍正是“清水芙蓉”,乾隆是“花开富贵”,你说哪个看起来更高级?这就像是林妹妹的潇湘馆,如果换成刘姥姥来住,翠竹千株,凤尾修簧,恐怕全都会换成玉米高粱了。正应了作家王开岭的担心:“会不会发生一种绿杀死另一种绿的事呢?”

一枝一叶总关情,杭州市民对于几棵柳树的去留如此在意,说明这些柳树已经融入到他们的生活乃至生命当中。正如作家许知远所说:“在很多时刻,一个人对于一座城市念念不忘,是因为他曾爱上那里的一个姑娘,他的年少时光是在那滴水的屋檐下度过的。”那么,这几棵柳树也许就承载了很多杭州人的情感和记忆,甚至有些人就是看着它们长大的。虽然,当时只道是寻常,一旦不见,就会顿生“明日来看已非故”的失落之感。

很多城市的市民,可能对于路边树木的消失往往浑不在意,被砍掉了多少,换成了什么,好像都与己无关。但杭州市民对于这几棵柳树没有无动于衷,恰恰说明了当地人的强烈的权利意识。杭州是杭州人的杭州,不是哪个领导、哪个部门的杭州。你动了我们的树,就要给我们一个交代。

而杭州官方也在意了杭州人的在意。不仅连夜进行了补栽,后续也要追责。我们看到,杭州西湖风景名胜区管委会在官微上的解释说明,并不像一般公文那样冰冷僵硬、套话连篇,而是先详细解释了一下挪走的原因,比如光照不足、悬铃木抢占空间、存在安全隐患等,不管原因是否真的如此,但至少这番解释还是能够让人感觉到诚恳的。而且也说出了诸如“西湖的柳树对我们景区而言,每一棵都是宝贝”“新种的柳树需对柳枝进行适当修剪,可能无法一下子有‘杨柳依依’的景观效果,希望大家给柳树一定的生长时间”……这些身段柔软,有着情感温度的话语。

近年来,南京梧桐树因地铁修建遭挪移,成都 300 年桂花巷内桂花树全被砍,广州绿化造林砍迁榕树……似乎城市的改造,总要先向树木下手。而且,这些树木的生死存留,往往仅是因为某个领导、某个部门的审美偏好或功利思维,或某些专家的一面之词,从来不去征询市民的意见,也没人考虑市民的感受。就像法海不懂爱一样,很多领导也不懂美,他们只是把整齐划一当做美,用急功近利来追求美。城市千篇一律,树木年年换新,既是审美的乏味,也是资源的浪费。

美国波士顿前市长托马斯·梅尼诺曾说:“一个城市的未来,是它的过去合乎逻辑的延伸。”如确需改变,也要顺理成章、顺其自然、顺应民心,而不是哪个领导、哪个部门想当然,自以为是、自作主张。

如果说,高楼大厦、马路汽车,是一个城市的坚硬内壳,那么,虫鱼草木、贩夫走卒,甚至街上的每一个行人,都是这座城市的柔软内心。它们彰显并打磨着的日常意义,让我们的生活乃至生命不至粗糙无聊、黯淡无光,成为我们疲惫生活的英雄梦想。一个有着人文光泽和人性温度的城市,才能真正做到“让生活更美好”。

作家王开岭曾说过:“对植物漠不关心算什么人呢?只能算‘植物人’罢。”我想,一个走路会看夕阳会留意路边小草蝴蝶的人,不会坏到哪儿去,而一个能善待花草树木、虫鱼鸟兽的城市,也能够待人以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