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剪刀

李玉兰

父亲去世后,母亲在父亲床头的抽屉里找到一把小剪刀,郑重地交给了我。剪刀显然很久没有使用了,刀口上已经锈迹斑斑。握着这把被六千多个日子浸润的小剪刀,泪光中,我仿佛看见慈祥的父亲戴着花镜,握着剪刀,坐在灯下一张一张给我剪着报纸。

父亲对这把剪刀的偏爱源自我对文学的痴迷。

记得三年级的时候,我的一篇作文被老师在课堂上当作范文点评后发表在校刊上。当我小心翼翼地把校刊拿给父亲看时,父亲从我稚嫩的文字中看出了我的文学天分。

从那以后,父亲开始竭尽所能地为我买书、借书看。但那时候,书店寥寥无几,况且家里经济拮据,也没有太多余钱为我购买课外读物,这个缺憾因此成为父亲的一块心病,让他常常愁眉不展。

一天,父亲无意间在单位办公室的几张旧报纸上发现了几篇精短的诗歌、散文,便带回来给我看。见我高兴的样子,父亲立刻跑到商店,很“奢侈”地买来一把精致的小剪刀和一本八开的笔记本,很认真地将那些诗歌、散文剪裁下来,整整齐齐地贴在笔记本上。从那时起,那把剪刀便成了父亲眼中最有价值的物件,放在了他床头的抽屉里。工作之余,他四处为我收集旧报纸,这也成了父亲每天必做的乐事。

随着岁月的流逝,渐见衰老的父亲身体大不如前,但每天晚上,只要我灯下苦读,父亲便会坐在床边的沙发上,拿着剪刀,一边翻阅旧报纸,一边陪我学习到深夜。

令父亲欣慰的是,正是他那双剪裁了无数黑夜的剪刀,剪出了我与文学的不解之缘。

踏进大学的门槛,我的视野变得开阔起来。图书馆、阅览室里古今中外丰富的文学书籍让我目不暇接。我将自己沉没在漫无边际的书海里,学海泛舟,博学强记。

寒假回到家里,我兴奋地向父亲描述着学校丰富的藏书,并嘱咐父亲,以后再也不用辛苦地为我剪报了。父亲点着头,脸上有淡淡的失落滑过。吃过饭,我回到自己的小屋,才发现我的书桌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三本厚厚的剪报。一瞬间,我的眼睛湿润了。

大学毕业后,我的作品开始在一些报刊杂志上发表。每当我把散发着油墨清香的样刊拿给父亲看时,父亲脸上的皱纹总会被幸福填满。父亲又买了三个很精致的硬壳笔记本,细心地把我的作品剪裁下来,贴在笔记本上。

后来,父亲的眼睛失明了。每当我把发表的作品读给父亲听时,父亲就会摸摸索索地打开床头的抽屉,拿出剪刀,让我自己把作品剪下来。

成家后,忙碌的生活让剪报成为我生命中一道远去的风景,而那把剪刀,一直珍藏在父亲的抽屉里。在父亲的心里,它能触摸到女儿的成长。

父亲一生清贫,没给我们留下什么财产,但这把剪刀却让我觉得富有——那份朴实而执着的父爱,足以让我受用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