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年间坚持野外科考 踏遍白山黑水

东北教授用镜头记录野生药用植物1845种

出版的著作被誉为东北现代版《本草纲目》

五味子

白鲜

大花杓兰

金莲花

越橘

草芍药

柳兰

生活报记者 周际娜

“头发凌乱的,浑身冒汗的,背包开线的,衣服破烂的,两腿打颤的,常吃剩饭的,快要住院的,半夜住店的,一见到植物就两眼发电的——这就是我。”周繇今年60岁,退休前是吉林省通化师范学院生命科学学院二级教授,他的这番自我介绍,精准、生动,自嘲中透着满满的艰辛。

几十年来,他过着一种极端的生活:草木繁盛的季节,经常背着两个专业相机在东北地区的山野间日行几十里,翻越黑龙江的扎林库尔山时,一天内从身上抓到过156个蜱虫;满天飞雪的冬日,则闭门不出,埋头编写书稿。由于在电脑前久坐,他的眼睛刺痛、双脚肿胀、屁股生疮,连椅子都坐坏了……

这艰苦而又漫长的努力,最终收获了一份可以传世的回报。不久前,周繇教授倾注近40年心血完成的《中国东北药用植物资源图志》,由黑龙江科学技术出版社出版发行。这部书全9册,550万字,重达25公斤。收录野生药用植物多达1845种,对我国东北地区药用植物资源进行了全面、系统的介绍,被誉为“东北现代版的《本草纲目》”。肖培根院士称其为“东北药用植物资源研究集大成者”,张伯礼院士则赞其是“一部体现国家意志,代表国家水平的精品力作”。

为写书野外科考40年 孤身走遍东北地区大部分县旗

为何要历尽艰辛、不惜花40年时间完成这样的“大部头”著作?这要从周繇的童年经历说起。他从小生活在吉林通化的农村,经常见到赤脚医生用中草药治病救人,便对药用植物产生了兴趣。长大后,他学习生物专业,20岁开始野外考察,立志要搞清楚家乡长白山地区的植物资源情况。

周繇在搜集植物资料时发现,东北地区的珍贵药用植物种类多,蕴藏量和产量都很大,野生药用植物共2000余种,是中国地道药材的重要产区。遗憾的是,以前有关药用植物的资料记载存在疏漏,尤其是一些植物资源的分布利用及种类上存在严重问题,而且这些药用植物的图样都是手绘线描的。他萌生了写书的想法,于是拿起专业相机,亲自去寻访、拍摄这些药用植物及其生长环境,用照片来弥补手绘图的不足。

40年间,周繇教授的科考范围从吉林扩展到整个东北地区。他采集植物标本,拍摄植物照片,收集植物数据,掌握植物用途,了解植物分布,调查植物样地,孤身走遍了黑、吉、辽和内蒙古东部的大部分县旗。他平均每年身处野外170天以上,每天睡眠时间不足5小时。《中国东北药用植物资源图志》里所配的13818幅彩色图片,都是从他自己野外拍摄的35万多张照片中精选出来的。

有人曾问周教授:“你不累吗?”他回了一首诗:心中有梦想,责任敢担当。考察有力量,传承有希望。周教授解释说,中国的植物种类居世界第三,应该有人把中国的植物拍好,将其最美的状态推向世界,留给后人。当然,催促他不停上路拍摄的,除了使命感还有紧迫感,“很多植物的品相在退化和改变,我们这代人想拍、能拍,往后推50年,有的植物可能就没有了”。

曾遇黑熊、毒蛇和七次车祸 一路吃野果为省钱走更远

蜱虫肆虐的大小兴安岭、虎豹出没的完达山脉、悬崖陡峭的医巫闾山、蚊子猖狂的科尔沁草原……为了拍照,几十年来周繇教授出生入死,先后遭遇七次车祸,经历过两次长达三昼夜的迷路,多次与黑熊、野猪、毒蛇等狭路相逢,还曾在山林间听过虎啸和狼嗥。

除了凶猛的野生动物,在野外科考还常遇极端天气。让周繇教授后怕的是,有一回,在海拔2000米的山上拍植物,天空突然飘来大片乌云,顷刻间暴雨如注。周围都是矮小的草丛,几乎无处避雨,他连忙用塑料雨衣罩住相机、手机等,把身上所有带金属的物品丢在一旁,自己躲在大石头后面。一声声惊雷在头顶炸响,足足打了将近一小时。他往石缝里钻,幸而未被雷击中。

周繇坦言,自己并非名校教授,前期是自费考察,为了省下钱走更远的路,不得不省吃俭用。他打趣道:“上山前我一般不会准备吃的,一是背着太沉,二是能省点儿钱,好在我‘专业对口’,一路采些野果、野菜吃,也不会担心食物中毒。”

不同于常规摄影,植物图样收集的重点在于反映出植物的特征。但为了把植物拍得更加美丽、鲜活,周教授不仅起早贪黑,炎热的中午他也不肯放下相机,“中午光照充足,拍出来的小花小果尤其生动”。他不断地换角度、等光来,更新着自己的图片库,一种植物往往要反复拍摄很多次,为的是能优中优选。

撰写《中国东北药用植物资源图志》是一项艰巨的工作,涉及各类植物学科的内容,工作量很大。冬天周教授几乎整日坐在电脑前,坐到屁股生疮,连春节都不给自己放假。出版社编辑项力福地回忆到,去年,周教授在野外来电话时曾经嘱托,称自己如果遭遇意外或不测,想把这本书交给某位老师替他继续完成……

填补资源研究领域多项空白 专著由院士主审作序

小兴安岭的草茱萸、大兴安岭的东北岩高兰、穆棱的东北红豆杉、大顶子山的茖葱、兴凯湖保护区的萍蓬草、南瓮河湿地的大花杓兰、紫点杓兰……聊起在黑龙江拍摄过的这些植物,周繇教授兴致盎然。他感慨道:“黑龙江有大森林、大草原、大湿地,生态环境非常好,由于地广人稀,植物相对保护得很好,药材资源也很丰富。人也热情,为我的拍摄工作提供了很多便利。”

有人称赞《中国东北药用植物资源图志》,填补了中国东北药用植物资源研究领域的多项空白。不仅对研究人员具有参考和借鉴作用,还有益于传统中医药走出国门。其实,它不仅是一个人的梦想,也是一群人的期望。这部书的推荐阵容十分强大,由肖培根、张伯礼等多位院士主审、作序并撰写书评。“院士们一直期待有人去做这件事,好在我没有辜负他们的厚望。”周教授说。

黑龙江中医药大学二级教授、博士生导师王振月在评价这部专著时说,该书的出版将为整个北方地区的野生药用植物资源开发、利用、保护和规划提供准确的科学依据和重要的参考资料,同时,对推动东北地区“地道药材基地”建设也具有重要意义。

这并不是周繇教授第一次备受关注。早在2016年,他就上过央视,被叫做“当代李时珍”,这一度让他感觉压力很大。今年《中国东北药用植物资源图志》出版后,他心里终于踏实了。不过,这并未让他停止脚步。近来,在接受新华社等媒体采访时,周繇教授仍忙着在青海省黄南藏族自治州麦秀林场拍植物,退休后他打算花15年时间跑遍全国重点地区科考,继续拍照……

他依旧“不走人道”,踩着野猪、黑熊、毒蛇踩过的路;他还是常穿“开裆裤”,为了拍草原上的植物,跨越牧民的栅栏,一个夏天撕破七八条牛仔裤。因为穿着破烂,当被人询问“你们老板能不能按月发工资”时,周繇只是笑笑。

一位教授真正的体面,不在那光鲜的衣衫。白山黑水,悠悠华夏,草木无心亦能为他作证。

图片由采访对象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