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迟早会与“地坛”相遇

央视夜读

如同鲁镇之于鲁迅,边城之于沈从文,提到地坛,就不能不提史铁生。经由史铁生“注解”的古迹地坛,早已成了一处精神地标,多少人来北京,同为追随史铁生的车辙回到地坛。有人说,就算现在读不懂也没关系,就像“年少时射出的弹珠而今正中眉心”,我们每个人,迟早会跟史铁生与“地坛”相遇。

在某堂语文课上,在还没尝过人生苦楚的成长伊始,一个苦难的人,裹着他苦难的记忆,就这样闯入了你的青春。《秋天的怀念》《合欢树》《我与地坛》……自此成了多少人的难以忘怀。当时太年轻的身躯,读不懂、接不住他那么苦的灵魂,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多人会生出一种“后劲太大”的感触,终于晓得:他是“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憾”,他是“月有阴晴圆缺”的“缺”,可他用他的缺憾与抱憾,教会我们尽可能地不留遗憾。

试想,拿到史铁生人生剧本的是你:在“最狂妄的年龄上忽地残废了双腿”,你会如何自处?当健康遗弃了你,当命运鞭挞了你,当自我驱逐了你,这时,有一个园子,托住了你。在这里,你的残缺与悲伤一同被接纳了。

“地坛的每一棵树下我都去过,差不多它的每一米草地上都有过我的车轮印。无论是什么季节,什么天气,什么时间,我都在这园子里待过。有时候待一会儿就回家,有时候就待到满地上都亮起月光。”在地坛,这方寸之地,被禁锢在轮椅上的史铁生,却比自由之身更丰盛地享用了这个世界的细微之美。在地坛,他看见了,“落日寂静的光辉平铺的一刻,地上的每一个坎坷都被映照得灿烂”,“露水在草叶上滚动,聚集,压弯了草叶轰然坠地摔开万道金光。”在地坛,他听见了,“满园子都是草木竞相生长弄出的响动,窸窸窣窣窸窸窣窣片刻不息”,“在园中最为落寞的时间,一群雨燕便出来高歌,把天地都叫喊得苍凉。”在地坛,他经历了,“春天是祭坛上空漂浮着的鸽子的哨音,夏天是冗长的蝉歌和杨树叶子哗啦啦地对蝉歌的取笑,秋天是古殿檐头的风铃响,冬天是啄木鸟随意而空旷的啄木声。”史铁生在地坛,也向我们展示了一种更切实际的生活方式,生活在于“诗与远方”,更在于“诗与脚下”,把脚下深耕了,把当下过彻底了,你也能用一种人生解释所有的人生。

“早晨和傍晚,在这园子里可以看见一个‘中年女工程师’,事实上我并不了解她的职业或者学历,但我以为她必是学理工的知识分子,别样的人很难有她那般的素朴并优雅。”“还有一个人,是我的朋友,他是个最有天赋的长跑家,但他被埋没了……那些年我们俩常一起在这园子里待到天黑,开怀痛骂,骂完沉默着回家,分手时再互相叮嘱:先别去死,再试着活一活看。”“我也没有忘记一个孩子——一个漂亮而不幸的小姑娘。时隔多年,我竟发现那个漂亮的小姑娘原来是个智力有缺陷的孩子。”他后来有点想明白了,就算“所有的人都一样健康、漂亮、聪慧、高尚,结果会怎样呢?怕是人间的剧目就全要收场了,一个失去差别的世界将是一潭死水,是一块没有感觉没有肥力的沙漠”。可陡然一问,又令人不忍,那么:“由谁去充任那些苦难的角色?又由谁去体现这世间的幸福、骄傲和快乐?”在地坛,有的人身后拖了一地心事,有的人初相逢就是最后一面;在地坛,人生的参差某种程度上被理解了,一切“苦难的角色”也能被体谅了;在地坛,人会更谦卑,更接近生活真相。

直戳心窝子的,就是史铁生关于母亲的书写。他的语言平而实,无关修辞,无关塑造,却令读过的人在心中泛起一场海啸:惊天动地的爱,低声下气地给,小心翼翼地给。往事,有时最怕回味。最怕多年后才听出言外之意——待她再次送我出门的时候,她说:“出去活动活动,去地坛看看书,我说这挺好。”许多年以后我才渐渐听出,母亲这话实际上是自我安慰,是暗自的祷告,是给我的提示,是恳求与嘱咐。

在地坛,史铁生用车轮轧过暴躁无常,轧过生死思考,轧过苦难绝望,卷土重来了!地坛的种种经历,所见所闻所悟,已成为他人生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一座园子,拯救了一个人;一个局限之躯,给了一座园子无限生命,那就是史铁生与他的地坛。纵有“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之说,可回到史铁生这里,聚到地坛,我们分明得到了一种“被读懂”的妥帖,得到了一股“被疗愈”的能量。

地坛,是空间的,是时间的,更是心灵的,是每个人的。因为,一个人只要有失意失败之时,有身心俱疲之时,有愤懑无力之时,有迷途绝望之时,他就需要一个自己的“地坛”,需要一个随时随地接纳自己的“地坛”,需要一个进退维谷之际能安放自己的“地坛”,需要一个精神扎根不被大风刮倒的“地坛”。史铁生说,“我已不在地坛,地坛在我。”是的,此刻,你我都不在地坛,而地坛在我们每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