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报首席评论员 静伟

年少无知，年少轻狂，轻狂每每都是源自无知。我年少的时候，就曾对孟子对齐宣王“以羊易牛”的褒扬非常不屑，牛怕死，难道羊就不怕死吗？觉得孟老夫子不过是在给伪善的齐宣王拍马屁，于是写下了如今看来甚是莽撞轻薄的打油诗加以调侃：“莽贼受禅曾垂涕，悯衅宣王不见羊。”

随着年岁渐长，识历愈多，才渐渐明白和理解了孟老夫子的一片苦心：他真正珍视和鼓励的，是齐宣王的“不忍之心”，而这“不忍之心”，正是来自于对他者痛苦的看见和感知。所以后来我在《我不是药神》的影评中也谈到这个观点：“这部影片最大的意义就是‘看见’……一个人的慈悲，从看见别人的苦难开始，一个社会的良知，从看见不同群体的诉求开始。”“在影片中的这些人物身上，我们恰好可以看到孟子所说的‘四端之心’：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这‘四端之心’，恰恰是我们看见的开始，让我们可以见人、见己、见众生。而看得见他人痛苦的人间，才有希望啊！”

之所以想到这段往事，是因为最近四川崇州2岁女童被黑犬撕咬事件，引发的对于流浪狗该如何处置的争议。我觉得我们的社会总是处于两个极端，不出事前，不当回事，不闻不问；一出了事，喊打喊杀，不择手段。我们的管理，要么就是缺位，要么就是越位，总是进退失据。

而在所有极端的做法中，最残忍最令人发指的，就是对流浪猫狗的当众虐杀、活活打死。

比如最近，重庆对外经贸学院的一只流浪狗，就被几名保安抓捕后殴打致死;而最近几年，类似的虐杀事件在多地高校时有发生：安徽信息工程学院的保安，将流浪狗吊死在女生寝室门前；上海某高校学校保安将流浪狗集中起来后，装在了麻袋里，用锤子击打；南京某大学内，也有保安用石头猛砸流浪狗头部……而高校学生虐猫虐狗的新闻，也屡见不鲜……

都说熏陶成性，近朱者赤，在本该是承载人文精神现代文明殿堂的高校，居然都能屡屡发生这样惨无人道的虐狗暴行，不能不让人痛心于文明不堪一击的脆弱，和野蛮轻而易举的孳生。

虽然校方对于保安虐杀流浪狗的做法，都予以了惩罚，但也都为他们提供了一个辩护理由，那就是“保护校园安全”，甚至还有人为被开除的保安抱不平，说流浪狗如果真伤了人，也会是保安的错。

可大家痛恨的，并不是保安对于流浪狗的管理和处置，而是他们这种暴虐残忍的方式，一是当众，一是虐杀。“保护校园安全”处置流浪狗的方法有很多种，唯一不应成为现代文明人类选项的，就是当众虐杀。

且不说，一狗犯错，是不是所有的狗都要为其“殉葬”，仅仅因为潜在的、“莫须有”的风险，就以如此残忍的手段，将流浪狗置之于死地，这本身就于情于理于法都不合，更与现代文明发展方向相左，甚至是极大的倒退。

更何况，他们真的是出于“保护校园安全”的公心，还是为了满足自己变态的快感和掌握对弱小动物生杀大权的优越感，他们心里最清楚，明眼人也都看得出来。

在德国、美国等国家，也都会对流浪狗进行“安乐死”，但一来这是在流浪狗被送到收容所后，实在没人收养之后，出于经济考虑“不得已”的做法；二来这种“安乐死”相对私密，流浪狗虽然也是被剥夺生命，但至少会少些痛苦，对社会和公众视觉和心理上的冲击也相对较小；更重要的是，他们在养狗过程全链条上都有一套科学系统严格的管理措施，无论是弃狗者，不文明养狗者，还是虐狗者，都要付出极大的成本和代价。

我们看，在对待流浪犬只方面，山西临汾城管做得就比较好。他们在捕捉到这些流浪狗后，会第一时间送到小动物保护基地，由专人管理，进行绝育手术，并呼吁市民进行领养。只有实在无法控制、会有攻击性的犬只，他们才会选择对其实施“安乐死”。而且他们的这种科学治理、人性救助，并不是事发之后的临时举措，而是长期以来的管理方式。

“乃知兵者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就算我们出于人类中心主义、功利主义的角度考虑，但至少也不要用残忍的手段，给其他同在地球生存的生命制造无端的痛苦。这很不人类。

“安乐死”与当众虐杀相比，虽然可能也是“以羊易牛”的权宜之计，无奈之举，但至少，还可见我们人之为人，所应具有的怜悯、同情、慈悲的心性和德性，也至少可以为我们，也为他者在内心深处葆有一块柔软的角落。

为什么在意这一点很重要？因为这事关我们如何对待弱者，如何对待异类，如何对待不合自己心意的人与事。如果只要觉得碍眼的，只要觉得对自己有潜在威胁的，就可以不择手段地消灭，这样的世界该有多么的无情和可怕？最近正好看到一篇《没有流浪狗，城市就体面和安全了吗？》的文章，文中最后的那句话真的非常扎心，也值得我们深思：“在如何处置流浪狗的具体问题之下，如何对待比人类脆弱的生命是我们面临的更深刻的拷问。此时的扪心自问或许应是：当我们成为了那个更脆弱的生命，又希望得到怎样的对待？否则，在动物身上展现的权力关系，或许终将在人类世界再次上演。”

狗是我们人类驯化最早的动物，它们陪伴着我们度过了艰难的生活和漫长的岁月。一万五千年乃至更早以前，当第一只狼或第一群狼，选择以狗的身份融入我们人类社会时，其实就是将自己族群的命运托付到我们手中，而我们真的不应让其将这份信任与痴情终究错付了。这番话，不仅是说给虐狗者，也是说给那些不负责任的弃狗者，和不文明养狗遛狗给狗拉仇恨的狗主人。

最后推荐大家看一个视频：一只流浪狗看见人拿着钱排队买吃的，于是也有样学样地叼着树叶乖乖地排队等待。看到它的乖巧，其实也就像齐宣王看到牛的觳觫一样，你会忍心将它活活打死甚至虐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