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猛
这个秋天,沿呼兰河河堤多次跑到城外向阳路,一条没有修完的公路,在距河堤几十米处停下来。这条路最大的好处就是车少,人更少。
公路尽头有一小段土路,两边荒草丛生,常有来自附近村庄的残砖断瓦倾倒于此。突然有一天,路边草丛探出一朵花,金黄夺目,眼前为之一亮。旁边那根横卧的水泥电线杆,仿佛也因它的出现而不再坚硬苍凉。走近细瞧,那朵花像是一轮小小的向日葵。条状黄叶围成一圈,中间是黑色花蕊。布满绒毛的叶子宛如满面风尘、须发丛生的旅人,看着疲惫不堪,像是走了很远的路。我停下脚步,掏出手机拍照识别,出现一个陌生而闪亮的名字——黑心金光菊。然而,它既没有菊花的庄重婉约,也没有向日葵的雄壮大气,简单的花瓣、粗糙的叶面,看上去很平凡,甚至丑陋。尽管如此,我每回跑步经过那里,总忍不住望望,荒草之中有个小小的期盼和牵挂。
有时,花刚开就被人摘走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杆。有时,连枝带叶被羊吃了,残缺不全地淹没于荒草中。可它毫不气馁,默默积蓄力量,挣扎而起,开始新的轮回。这是连接公路与河堤的必经之地,偶有闲人游逛,车辆往来,时有风吹雨打,我忍不住为一朵花的命运担忧。
把照片发给妻子,她有些不屑,这不就是“地环”吗?我有点失落。某天跑到向阳路北头,忽然发现桥边挺立几棵和野菊花差不多的花,只是更高些,小向日葵般的花盘黄得同样灿烂。立刻想起那些生长在路边的“地环”,一种十分常见的野生植物,我还挖过它藏在土中的块茎腌咸菜。难道这不是“黑心金光菊”?这就是寻常的“地环”吗?
万物凋零的秋天来了,一天比一天凉,所有人的衣服都迫不及待地层层加码。不去向阳路跑步,偶尔仍会想起那花,不知它是否还活着,有没有被牛踩,被羊吃,被鸡啄。我更担心的是随后而来的凛凛严冬,于是,一厢情愿地产生了把它移栽到办公室的念头。
某个周日,我骑自行车去寻花。它还在那,花冠已不复存在,叶片有的折了,有的被啃掉一部分,形容枯槁,憔悴不堪。我用螺丝刀小心地松动根部沙土,好像在做手术,生怕伤着它。只挖几下,整棵花就牵牵绊绊地出来了,带着一抔来自它故乡的泥土。从荒凉之地来到钢筋水泥丛林,它被移进了一个深蓝色花盆。我突然发现,在几片绿叶中间,竟含着一个小小花苞,抱紧的花瓣尖端隐约可见正在酝酿的米黄,想不到在这肃杀的深秋,它还要绽放。
把它放在远离阳光的墙根处,那小小花蕾似乎每天都在变化,慢慢舒展,小心试探,隐藏其中的黄,每天都露出多一点儿。一周以后,挪到窗台。过完双休日上班,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它的叶子全部耷拉下来,枯黄且有灰斑,花苞也萎缩了。
我赶紧补救,把它搬下来又放回墙根。浇水,直到水从盆底溢出。想给烤焦的叶子喷水保湿,可办公室没喷壶,就用嘴含着水,喷成雾状,连续喷了几天。终于,顶部叶片慢慢转绿,花苞又开始扩张。几天后花苞绽开,金黄的花瓣骄傲地吐露出来,不可阻挡地向外翻卷、伸展,尽管没有花香袭人,却分外妖娆。而就在它旁边,在细小的新叶中间,还有一个小小的花苞,犹如宇宙深处的黑洞,蕴藏着神奇而不朽的力量。
后来,又去仔细打量桥边“地环”,也伸手摸过,它和野菊花不同之处就是叶子光滑,没有密布的绒毛。花也不一样,“地环”有16个花瓣,上下两层,而野菊花只有8瓣,仅一层。又掏出手机拍照辨识,给出的答案是“菊芋”,有螺丝状块茎,原来,“地环”还有这么美的名字。
我还有求证下去的必要吗?其实,它是什么花并不重要,对一朵花而言,没有高低贵贱之分。重要的是,无论它是什么花,只要竭尽所能努力绽放,开出自己的模样,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