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开生面的语文课

coco

“2023年6月1日,这本该是一个值得庆祝的儿童节,但我们敬爱的周先生没能过完这一天。他死前没给我们留下什么,除了那一大堆尚未完工的作业与满是F的英语听写本。”

“让我们相聚在此,庆祝S小姐顺利逃离地球。她是一切矛盾的集合体,她在课上睡过觉,考过年级前几名的好成绩,拿过许多奖,挨过许多骂,还和好友闹掰过;她记得妈妈做的鸡腿的味道,记得痛经时杯子里水的温度,记得门口的花香……这地球太小,像座环行的孤岛,谁会在这里终老?也许她更愿追随彗星漂流。”

很难想象,这些读起来浪漫、充满生活气息,甚至让人不自觉地微微一笑的文字,是一群中学生为自己写的悼词。

不久前,浙江台州的语文老师朱林鹏给学生上了一节关于“死亡”的语文课。课程设计的灵感来自他们所学的课文《在马克思墓前的讲话》。

原文是这样写的:“3月14日下午两点三刻,当代最伟大的思想家停止思想了。让他一个人留在房里还不到两分钟,当我们进去的时候,便发现他在安乐椅上安静地睡着了——但已经永远地睡着了。”

朱林鹏觉得这篇悼词很特别,作为马克思志同道合的伙伴和陪伴一生的挚友,恩格斯不仅谈及这位伟人的贡献,也流露出许多细腻的情感。

如果是我们自己走到生命的终点,我们希望被他人如何评价?又想以何种方式告别这个世界?

于是,语文老师朱林鹏布置了这项“悼词作业”——以他人的视角给将来的自己写一份悼词,“你”可以是你的孩子、父母、亲友、爱人,可以讲述你的工作、生活,或者让人印象深刻的瞬间。

朱林鹏加了个备注,“这是一项选做作业”。他一开始还担心同学们对此忌讳,结果出乎意料,大多数同学认真完成,他收到了将近70份“悼词作业”。

更让他惊讶的是孩子们写的悼词。“对于‘死亡’,他们有自己独特的理解。”朱林鹏说,“他们并不觉得这个话题是沉重的,反而会用轻松,甚至调侃的口吻来讲述。”

有的孩子给自己设定的死亡时间是儿童节、春节,甚至一个爱开玩笑的孩子选择了愚人节,他说这次自己可不是在开玩笑了。

写悼词是站在人生的终点回望,对未来充满好奇的孩子们会想象自己的一生——有的会期待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有的是自己在理想的职业里实现抱负,还有的就只希望当一个体尝生活百味的普通人。在这个过程中,他们想象,同时也在无形中设定了很多人生的小目标。

让朱林鹏印象最深刻的是,一名同学在悼词里写道:“我希望我的葬礼在清晨举行,这样,等到晚上人们安然入睡的时候,爱我的人可以不用那么伤心。”

批改的时候,朱林鹏瞬间被触动——哪怕是面对死亡,他还希望照顾周围所爱之人的情绪和感受。

这些超乎他们这个年纪的深邃思考,又带着这个年纪的纯真、理想烙印的悼词,朱林鹏一一扫描、保存。他决定,再上一堂分享这些悼词、自由探讨“死亡”这一话题的语文课。

在语文课上探索“死亡教育”,是这位中学语文老师一次鼓足勇气的尝试。

朱林鹏觉得,语文课的特殊性就在于,它的核心虽然是对文本的感悟和学习,却有着更广阔的外延和更自由的空间。“不仅仅是课文,我们还可以和各种经典文本对话,通过诗歌、小说、散文等各类文学作品来理解死亡的存在。”

比如,史铁生觉得死亡是个盛大的节日,它终将到来,我们无从躲避;博尔赫斯的墓志铭是“不应恐惧”;幽默的海明威留下的墓志铭是“恕我不起来了”。

中国的古人,早就对生死有所参悟。苏轼在《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里悼念亡妻,却写梦中的妻子“小轩窗,正梳妆”——这样一个平常的画面,提醒人们更应该珍惜这些“当时只道是寻常”的时刻。

朱林鹏经常提到浙江知名的语文教师郭初阳,十多年前,这位新锐的教育者大声疾呼,认为“性教育、死亡教育和公民教育”在教育体系中的缺失,需要语文课来弥补。

“语文教学的根本是经由语言文字来抵达的,而这意味着多元、多层次的对话。”朱林鹏说,阅读鉴赏作品、课堂分享和交流,还有孩子们的写作,通过这些方式,我们至少创造了一个讨论的空间。

这节分享悼词课的录播在视频平台“哔哩哔哩”上火了。近80万次的播放量,评论区的网友也留下许多自己关于这个话题的思考。细看这些评论,你就会发现,谈及“死”的时候,网友们更多的是在讨论“生”的问题。因为“死亡”并不只是最后那一刻,它直接影响着我们如何理解生命,理解与周围世界的关系,以及如何看待眼下的日常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