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报首席评论员 静伟
最近一直在看《唐朝诡事录之西行》，其中《云鼎醉》这一单元中“云鼎仙阶”的故事，在我看来，委实触目惊心，又发人深省。
这一开设在大唐云鼎县境内的“云鼎仙阶”，简直就是一个“法外之地”：白天可以公然拍卖被人为制造的面部扭曲、口不能言的“哑奴”，晚上这里竟然能玩以命相搏的“猎杀游戏”，进去的都有来无回。一个小小的云鼎县，就有上百人失踪，而官方却听之任之，不闻不问。甚至与“云鼎仙阶”的主人达成了这样的协议：“仙阶之内，自主管理，凡公廨之人不得入内探查和干涉，更忌便装入内。”
看到这里，我们会和云鼎县新任县尉卢凌风一样好奇，如此邪恶残忍的所在，云鼎县为何会允许它的存在？
首先就是我们很容易想到的赋税因素。“云鼎仙阶”这个商业综合体，俨然已经是云鼎县的支柱产业，每个月都会有数目不菲的银子交到县里，正如前任县尉司马亮所言：“云鼎的赋税是寒州之最，这赋税两大支柱，一个是酒，另一个就是云鼎仙阶。”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上一任云鼎县令，不到两年时间，就被提拔为沙州长史。如此便捷的捞政绩和升官的“仙阶”，无论是始作俑的上任县令，还是默许之的现任县令，自然是奉若珍宝，“爱不释手”。纵明知为害百姓，又怎会轻易割舍？
还有一个原因，确实是我们不易想到的，而且能震碎三观。他们设此恶境魔窟，竟然是觉得可以借机除去一些恶人。宋县丞就以炫耀的口吻跟卢凌风说：“迄今为止，死于云鼎仙阶的，地痞、无赖、赌徒，共计306人，我不敢说，我云鼎县完全风清气朗，但奸恶之徒，被清除了七成以上，有前科案底的，被清除了九成以上。”皇甫县令也不无得意地说：“我到任之际便有判断，为了发横财，到那楼中亡命一搏的，多数不会是什么好人，故而我才支持。虽然其中死者，也有少数良善，可做什么事，都不可能万全嘛！”
他们的逻辑，不仅不能成立，而且是很坏的逻辑，按照这样的逻辑行事，很可能会造成更大的恶。
这些地痞、无赖、赌徒，固然为患一方，但他们是否就罪该一死？他们犯了什么样的罪，就应该受到什么样的法律惩罚，这既是他们理应得到的公平，也是官方得以彰显的权威。纵容他们自相残杀，任凭他们自生自灭，这样的人间与地狱何异？如果以恶除恶有用的话，还要官府何用？
正如罗翔在一次采访中所说：“我们惩罚的根据到底是什么？一种是报应主义，罪责自负，也就是我们最常说的，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但请注意，你戳瞎我一只眼，我也只能戳瞎你一只眼，如果我戳瞎你两只眼，这属于过度惩罚。另一种是从功利主义诞生的惩罚理论，分两类，一类是特殊预防，一类是一般预防。而所谓的一般预防，用大白话说，就是用惩罚来防止再犯罪，以恶制恶、以毒攻毒。但惩罚需要恰到好处，惩罚的恶不能比犯罪的恶还要大，否则就是在制造一种更严重的恶。也就是说，如果这个人感冒了，你给他喝水就行，不能给他做截肢手术。”虽然我们不能要求古人有现代人的法治思维，但罪罚相当的认知，也是古已有之。
至于皇甫县令的判断：“为了发横财，到那楼中亡命一搏的，多数不会是什么好人”，实属臆想之恶。有没有可能，还有那些因为生活走投无路而出此下策的呢？
“做什么事都不可能完全”，更是很多为官者爱说的屁话。殊不知，哪怕万分之一的错漏，落在一个百姓和他们的家庭身上，就是100%的劫难。更何况，皇甫县令口中轻描淡写的“其中死者，也有少数良善”，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正如费鸡师痛斥他的：“这些哑奴将近有一半都是良善啊，你是怎么做的县令啊？听说你一天到晚只知道喝酒，你愧对朝廷、愧对父母、愧对苍生百姓啊你！”因为他的错误判断和装聋作哑，让多少生灵涂炭，陷身罪恶与命运的泥淖之中？
更重要的是，邪恶的手段根本达不到美好的目的，也不可能因此实现正义。“法者，缘人情而设，非设罪以陷人也”，法律尚且如此，遑论设置一个激发人性之恶的欲望陷阱？这可并不是只有恶人才会走进去，而是意志薄弱的人都可能深陷其中。“云鼎仙阶”这样的销金窟和食人窟存在一天，就会不断地有人送上门去。存在着如此充满诱惑的罪恶渊薮，云鼎县又怎么可能会像宋县丞说的那样“风清气朗”？正如秦晖教授所言：“世界上只有不择手段的邪恶，从来没有什么‘不择手段的正义’。无恶不作而谓之‘求善’，则假恶丑之尤也。”
尤为可笑又可悲的是那个赵雷，作为“云鼎仙阶”的积极策划者，最后自己反倒成了哑奴，这也真的是“招雷”啊。他的遭遇充分说明了一个道理：当你触发了恶之按钮，这恶之报应也可能会随时反噬到自己身上。
耐人寻味的是，在“云鼎仙阶”案告破，魔窟被捣毁后，皇甫县令又要恢复夜禁，去征求苏无名和卢凌风的意见，当时苏无名的一番话足以令很多为官者反思：“夜禁只是手段，是为了安宁，若为官者都能施政为民，诚心为百姓做事情，那么即便是取消了夜禁，我大唐也能清平安宁。”细想想，这剧中有多少官员，正是把手段当成了目的，甚至为了目的不择手段，而搞得民不聊生、苦不堪言。
在“云鼎仙阶”的故事中，我们可以看到云鼎县的上下官吏都充满了算计：算计赋税能够给自己带来的政绩；算计灰色产业会给自己带来的灰色收入；算计“以恶除恶”可以让自己少作为不作为……但根本没有算计进去的，是治下百姓作为人的权利和价值，他们的痛苦和悲伤。甚至他们的生命，在这些官吏心里，也一文不值。
看来他们的脑子和良心，都被“云鼎醉”给灌迷糊、泡麻木了。所以，只见云鼎醉，不见云鼎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