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报记者 吴海鸥 王雪莹

学戏苦吗？苦！还有人在学吗？当然！无论是黑龙江省京剧院创排的《王怀女》，还是黑龙江省龙江剧艺术中心创排的《岳云》，亦或是黑龙江省评剧艺术中心创排的《走过暴风骤雨》中，都不乏一群年轻演员的身影。

大家在欣慰戏曲“后继有人”的同时，也不免想要探究这群“00后”为何会选择小众的戏曲之路？他们光鲜亮丽的演出服下，又藏着哪些泪水与心酸？日前，本报记者分别走进了这三大院团的练功房，通过曹阳、金莎莎、马子媛等老师的介绍以及王世麟、王梓萱、宋昊泽、朱梓毓、董硕、王瑞滢、李东添等年轻一代的讲述，“沉浸式”了解这群“00后”演员与戏曲融为一体的别样青春。

有人“承父业” 有人“谋出路”

通过考试选“苗子” 普遍10岁入行

学戏，不外乎三种情况：出自戏曲世家，身上担着传承的重任；自小便有天赋，打心底喜欢这一行；父母或家人给谋的一条“出路”，希望端起“铁饭碗”。记者在采访中发现，最初因为自身酷爱而入行的孩子非常少，大家多为最后一种情况。对此，演员们也大方吐露心声：“小时候不爱学习，家里怕以后考不上大学就送去学戏了，毕竟算是一技之长，还有机会进入到事业单位上班。”

省京剧院、省龙江剧艺术中心、省评剧艺术中心的演员有着同样的求学经历：2016年，黑龙江省文化和旅游厅委托北京戏曲艺术职业学院定向培养京剧、龙江剧、评剧专业的学生。学生们完成五年在校学习、一年院团实习后，由相应院团以考试形式择优录取。三岁半就开始接触京剧的王世麟、受姥姥姥爷影响的王梓萱、从小调皮捣蛋的宋昊泽都通过这样的“求学经历”，成长为省京剧院青年团的演员。他们说，当年考北戏也是有门槛的，需要通过专业初试、专业复试、专业三试和文化考试。“考试内容包括基功技能、形体展示、唱念表演等。”除了北戏外，黑龙江艺术职业学院也在向全省乃至全国各大院团输送京剧、龙江剧的“苗子”学员。

说到演员入行的年龄，省京剧院演员二团（青年团）团长曹阳介绍说，戏曲讲究“童子功”，老话讲“练得越早越好”。但现在考虑到孩子们的身体发育情况，戏曲类院校在招生方面也变得更加科学，招生对象普遍面向10岁左右的学生，最大不超过13岁。

省龙江剧艺术中心的朱梓毓、董硕，省评剧艺术中心李东添，也都是十岁左右入行的。他们回忆说，当时被送进北戏时自己都不了解戏曲是什么，只知道每天得不停地练功，偷懒还要挨老师的“小藤条”。

戏曲演员普遍“女多男少”

为防变声期被淘汰 男生更要“文武双全”

戏曲界存在一个普遍现象，就是“女多男少”。比如省龙江剧艺术中心的17个学员中，仅有4个男生；省评剧艺术中心的20个青年演员中，仅6个男生。导致这一情况的因素除了收入问题外，还和演员们的“倒仓”有关。

“倒仓”指的是戏曲演员青春期时嗓音变低变哑，男生尤为明显。据了解，“倒仓”的成功率非常低，虽然大部分男生不会因为“倒仓”而彻底不能唱戏，但“倒仓”后声音依然保持良好的情况确实很少。省评剧艺术中心的李东添说，自己算是幸运的一个，成功度过了这一“危险期”，但他的师哥就因为“倒仓”失败不得不转成乐队，有的师哥直接被迫转行。为了降低“倒仓”所带来的影响，戏曲演员们只能从小广练基本功，争取做到文武双全。

“过来人”曹阳解释说，学戏时即便选择唱文戏的演员也一定要练武功，因为一旦出现变声期没变好的情况还可以转武行，至少有一个能托底的。但如果只是定向练习，万一嗓子不行了再去练武行肯定不赶趟。

学戏真的太苦了

苦到一身伤、不敢吃饱饭 苦到小伙子也泪崩

“太苦了！”是戏曲界老人儿们经常感慨的一句话，所以很多人都不希望孩子“子承父业”。“想干这一行，就得活到老学到老。”刚给青年团演员们排练完的曹阳和同事，回到办公室依旧得拿着台词背戏。“每一出戏都是一个重新学习的过程，只有不停地练、不停地演才不会‘缩功’。尤其是武戏演员，每天啪啪地往地上摔，身上的伤真是数不过来。但是没办法，要在人前夺萃必须人后受罪。”

八月的哈尔滨暑气蒸腾，省龙江剧艺术中心和省评剧艺术中心的排练室同样没闲着。龙江剧艺术中心四楼门口处张贴的课时表，看得人眼花缭乱：6:30早功、8:30戏课、12:00调嗓、13:30基功、17:00排练课、18:00武功课、19:45《遇见·哈尔滨》演出……不仅周一到周六被安排得满满登登，每天的训练强度更是一度让男学员泪崩。18岁的董硕跟记者吐苦水说：“以前在北戏的时候，虎跳前扑顶多翻五个，回到中心后都是五十个起步。还有各种体能训练，有一次直接给我累哭了，‘想回家，不干了！’”

虽说和同龄人比起来，这群“00后”要更加坚强独立，但说到底他们也只不过是一群20岁上下的孩子，平时也爱喝奶茶，也喜欢吃零食。可要想在舞台上身轻如燕，能打能跳能武能翻，就必须控制体重。省京剧院青年团排练室地上的体重秤可不是摆设，团长曹阳的眼睛更像是“一把尺”，谁最近没控制住嘴长胖了，他一眼就能看出来。18岁的王世麟就是一个典型，每天练功消耗很大的，他平时吃得也多，但为了登台演出，小伙子硬是从190多斤瘦到了160斤。“不敢吃太饱，发现超重了就给自己加练。”

吃止疼药坚持演出

年轻一代在师长身上感受“戏比天大”

前不久，抖音上有一个很火的视频：一武生在翻跟头时裤子意外掉落，他临危不乱，坚持完成演出，获得满堂喝彩。网友们纷纷点赞：“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戏比天大’！”其实，排练、演出时的突发状况也是每一位戏曲演员要经历的磨炼。省龙江剧艺术中心的董硕在参加“小梅花”的前三天，因为排戏把脚趾挫伤了，被诊断为骨伤，需要静养。但他就是“不听劝”，一边涂着红花油，一边吃着止疼药坚持完成了演出。入行30多年的曹阳更是感慨，他曾在跟腱突然断裂的情况下，依旧面不改色地完成了连续翻跟头的动作。

“戏比天大”是戏曲人始终坚守的职业精神，也是他们镌刻在骨子里的信念。省京剧院、省龙江剧艺术中心、省评剧艺术中心的演员，有的人父亲刚在上午出完殡，下午就要强忍着悲痛随团到外地演出；有的人刚收到母亲的病危通知，晚上也一刻不敢耽误地跑回剧院完成演出……他们常说：规矩就是规矩，心怀观众，戏比天大，方为初心。

从学员到演员 从“被动入行”到“真正热爱”

收入、付出不成正比 他们依然不离不弃

从学员到演员，许多戏曲人都是这样一步步走过来的。可即便是进入到大型院团，拿到了所谓的“铁饭碗”，收入与付出不成正比依然是他们要面临的最现实的问题。

记者了解到，学员时期剧院会包吃包住，但没有工资。通过考试入职后，中专文凭的初级演员工资仅3000元出头，本科文凭的初级演员工资大概3500元。几年后即使凭努力考到四级演员，工资最多也就是4000元左右。而一些民营院团或是转企后的院团，在工资待遇方面更给不了演员保障。包括曹阳在内的一些老的戏曲人经常感慨：“女孩还好，男孩根本没办法养家。”曹阳说自己那一届的很多师兄弟，都曾因为唱戏挣钱少而转行了。“后来再见面，人家会说‘你们天天在台上拼命，摔得满身是伤，一个月才几千块钱，跟我干吧，保证能开上豪车。’还有人会开玩笑地问‘包你们一场多少钱，随便演’，当时听了心里确实不是滋味，但冷静下来后还是会选择继续坚守，毕竟京剧是自己热爱的事业，不到万不得已真舍不得放。”

戏曲讲究传承，戏曲人的热爱和坚守似乎也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年轻一代。省评剧艺术中心的李东添和省京剧院的宋昊泽说：“学戏是很苦，工资也不高，但自己就是喜欢，很享受在台上的感觉。”曾因为不爱学习被送去学戏的董硕，如今也已深深爱上了龙江剧。他说：“每次登台听到鼓点声肾上腺素就会飙升，看到台下观众的认可就会很有成就感。”20岁的王梓萱说：“虽然知道戏曲这行也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想成为‘角儿’很难，但不打算跑一辈子龙套。”在这些戏曲人心中，学戏给他们带来了精神上的富足。因为热爱，所以能够抵挡住一切的辛苦和漫长。

从“听不懂”到“听上瘾”  戏曲人也有了粉丝群

演员、观众一起“成长” 戏迷坐飞机来看演出

长久以来，传统戏曲一直存在于小众圈层，似乎只有奶奶辈才喜欢听。2000年前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龙江各大戏曲都处于低迷状态，不仅演出少，而且经常出现台上演员比台下观众多的尴尬情况。如今演出常常一票难求的黑龙江省京剧院，早年间还闹出过被出租车司机误以为“省京”就是“省精神病院”的乌龙。

近些年，随着传统文化的深入人心，“直播间里的戏曲”“短视频中的戏曲”以年轻化的表达、沉浸式的参与体验受到了越来越多年轻人的关注，不少演员还拥有了自己的粉丝群。有些戏迷甚至为了看一场省京剧院张欢、马佳的演出，专门从外地坐飞机过来。

与观众们一起成长的，还有一代接一代的年轻学员。为了让他们得到历练，但凡是剧院创排的大戏都会让他们参与进来。于是，在京剧《王怀女》《秦香莲》，龙江剧《岳云》《荒唐宝玉》，评剧《大山里》《评剧皇后》等经典剧目中，观众们看到了一群群散发着青春感的“娃娃脸”。

“戏曲逐渐好起来了！”每每说到这儿时，戏曲人的眼中总会闪烁着光。作为龙江三大戏曲院团的“掌门人”，省京剧院党委书记李跃鹏，省龙江剧艺术中心党委书记、主任吕冰峰，省评剧艺术中心党委书记、主任关波以及龙江剧领军人物李雪飞也颇为感慨。他们认为，戏曲是中华文化的瑰宝，一脉相承对戏曲来说至关重要。接下来，不仅要打造一批德艺双馨的高端人才，担当起振兴京剧、龙江剧、评剧艺术，传承优秀传统文化的重任，还要继续发挥老艺术家“传帮带”作用，为学员们提供更为广阔的舞台，形成教学与演出并举的生动局面。“星光不问赶路人，岁月不负有心人。希望年轻一代的戏曲学员们乘风破浪，也希望年轻一代的观众们持续期待，一同见证戏曲的薪火相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