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猛
冬去春来,窗外的楼顶依然被雪覆盖着,还是梦幻般的洁白。
但靠近墙角的地方已经露出久违的乌黑的油毡,冰雪一点点消逝,留下一道道灰蒙蒙的印痕,使人不禁想起远方岩石的纹理,想起缓慢生长的年轮,以及匆匆退去的潮汐和沉睡已久的大地。我知道,那是春天的脚步。
冬天的雾霾终于不见了,远处是灰蓝的天幕,不知从哪传来吆喝声,“磨剪子嘞——抢菜刀”,中间有很长的停顿,起伏、嘹亮、激越,有股直上云霄的劲儿。收废品的也来了,脚蹬三轮车不慌不忙穿过大街小巷,要给崭新的生活腾出足够的空间。小区门口那些凸起扭曲的冰不见了,自行车可以从容骑过,不必胆颤心惊。
所有向阳的地方,都在慢条斯理不可阻挡地瓦解。无论多冷,日光依然心无旁骛雕刻着每一寸冰雪,像在完成一件苦心孤诣的作品。
冰和雪都老了,只留下光的方向和深深浅浅的岁月。
冰消雪解,在路边,在河堤,在旷野,在那些我们看不见的所有角落。每到这个时候,父亲总要念叨那句我听了无数遍的话——招人不招水。小时候不懂这个“招”是啥意思,后来才明白就是“冻”,天再冷,也挡不住冰雪消融。
小城的春天是沉默的,不动声色,像个含蓄内敛的人。虽迟钝、麻木、甚至沉重,但它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向何处去。
它集中全部力量,在极其漫长的苦难里跋涉,无所畏惧,不疾不徐,一点点接近目标,笃定地完成自己。从这个意义来说,每一个春天都是熬出来的,都了不起。
因此,不能说东北没有春天,只是它太艰难太深沉太含蓄了,它从不张扬,只是缓慢向上,奋力挣扎,但是,属于春天的每件事都会在这片土地上一一发生。
过了立春,过了雨水,尽管还是冰封雪卧,但那条沉寂已久的呼兰河还是离我们越来越近了。它无时无刻不在积蓄力量,再过一个多月,一江春水即将冲破桎梏,重见天光。那时,河已经不是原来的河。
大地之上,一切都是新的。每一缕风,每一朵花,每一声鸟鸣,每一根枝条上抽出的新绿,每一个挣扎而出的草芽儿和母腹中躁动的生命……都不可阻挡地酝酿、汇聚、生长,最终蓬勃而出。春天,就这样浩浩荡荡从四面八方潮涌而来。
春天的意义是什么?
我想,或许就在于它的苦难深重和从无到有吧,凭借执着,凭借坚忍,凭借永恒的信念,熬过冰拥雪覆,熬到春暖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