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报首席评论员 静伟

诗人艾略特说：“四月是最残忍的月份”，但对于在刚刚过去的五月，先后因疑似家暴直接或间接致死的三个孩子来说，五月毫无疑问更加残忍，更加让人绝望。因为他们都是在这本该万物生长的季节，本该如花绽放的年纪，却凋折于至亲之人之手。

5月15日，温州，44岁的女子郑某某，疑因正上三年级的9岁女儿在校期间犯错，对其进行训斥打骂，致使胡某某受伤，后经送医抢救无效不幸离世。

5月18日，青岛，35岁男子王某元，在家中管教打骂其9岁的儿子，致其受伤，后经送医抢救无效死亡。多家媒体援引当地医院一工作人员的帖子称，男孩疑似因玩游戏充钱，被其父亲知道后用电线殴打，全身淤青。事发后3小时，孩子母亲下班回家，随即带孩子去了医院，却已回天乏术。

5月19日，杭州，9岁围棋少年朱某某在比赛失利3天后坠楼身亡。福建省围棋协会的工作人员称：“孩子当晚受了刺激跳楼自杀了，这是很突然的事情，而且他人在杭州学棋。他是个不错的苗子，但是谈不上是天才。孩子（轻生）应该是跟他家庭关系有关，他家庭破碎父母离异，他父亲对待孩子可能粗暴了一点，挺可惜的。”该工作人员还表示，“听说其他家长在比赛中，也看到他父亲因为孩子输了棋，对他拳打脚踢，家长也当场劝诫他，也反映过（家暴问题）。”虽然孩子之死与家暴是否有关，警方还在调查中，本人也出面辩白。但从媒体调查报道中可以看到，与其相熟之人对其与前妻和儿子的家暴亦多有反映。当然，我们还需要警方的进一步结论。

是可忍，孰不可忍？对自己的亲生孩子都能下狠手，不仅枉为父母，更丧失了作为人的基本良知。所以我非常不理解一些媒体报道中称“温州一母亲教育9岁女儿时，失手将其打死”这样的“轻描淡写”：什么样的教育，是要靠训斥打骂完成？又是怎样的失手，能让自己的亲生女儿死于非命？

这些家长害死孩子的原因可能各有不同，但都是在以管教之名行戕害之实。而且很显然，他们都是自私自恋的，在意自己的情绪更胜过在意孩子的感受，在意自己的权威更胜过在意孩子的权利。比起孩子，他们更是控制欲极强的巨婴，一心想控制他人、控制弱小，却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和行为。一旦孩子的行为偏离他们预设的轨道，更会完全失控。不要再拿“都是为了孩子好”来为他们辩护，真正为孩子好，是让孩子健康快乐地成长，而不是在伤害和痛苦中挣扎。

郭德纲说得好：“望子成龙的父母都不是龙，是龙，你也没必要把孩子逼下海。”自己都不完美的父母，却总是苛求孩子完美，想要自己的孩子不犯任何错误，想在他们身上实现自己没有实现的愿望，用所谓的“爱”和“期待”，来满足自己的成就感与控制欲。这样的执念是注定要“望子成空”的，因为他们往往除了强迫和暴力的手段别无他法，他们的愤怒也恰恰暴露出了他们的无能。

这样的父母，更多是把孩子当成是一种从属，甚至是一个工具、一个发泄的对象。他们根本不知道也不会懂得纪伯伦那首诗的真意：“你的孩子，其实不是你的孩子，他们是生命对于自身渴望而诞生的孩子。他们通过你来到这世界, 却非因你而来，他们在你身边，却并不属于你……”“你是弓，儿女是从你发射而出活生生的箭。”他们从来不会把孩子当成一个独立的、值得爱和尊重的个体，而他们一以贯之的紧绷状态，最终也只会让弓折箭断。

真的很建议为人父母者，都读读《像树一样自由·给孩子们的信》这本书。这是北大知名教授胡泳写给自己龙凤胎儿女的书信合集，字字句句都能看出他与妻子作为父母，对于生命赐予他们的这份“厚礼”的珍视与温柔。他在谈到纪伯伦的这首诗时就如是说：“在养育子女时，不应把他们当成自己的财产，而是把他们当成一个独立的灵魂，一种生命自身的结晶。如果做父母的，总是用自己的想法来塑造孩子，那么，就是在消除孩子灵魂内在的生命力量。”在谈到弓和箭的关系时，他的解读更是精妙：“弓的‘弯曲’可以想象为人的思想的灵活性。如果父母的思想在养育的过程中没有僵化，他们就会成为孩子精神发展的理想工具。弓越能弯曲而不折断，箭就越可以迅捷向前。同时，弓还必须足够稳定，不应该因恐惧而颤抖，也不应该因失望而放弃。只有坚定而灵活，孩子才能到达最终目的地。而一切的一切在于：弓和箭只有紧密结合在一起，才会发生作用。”

这些道理，真正爱孩子的父母都是本该无师自通的，那些家暴孩子的父母，更多都只是在“爱自己”，对于他们，都很难动之以情，更遑论晓之以理了。说到这里，我就想说说我一直以来的观点：家暴不是家事，家暴就是暴力。家暴甚至比来自陌生人的暴力更可恨，更难以防范。因为他们都是向最亲近的人下手，向更弱者下手，会成为被害者难以摆脱的命运，即使侥幸活下来，也会造成一生的阴影。所以无论是社会还是法律，对于家暴都应该是零容忍，重处罚。最高七年的刑罚，对于受害者有失公平，也让旁观者意难平。

另外，我们不仅要落实“反家庭暴力法”新增设的强制报告制度，要求学校、幼儿园、村（居）委会、救助管理机构、福利机构发现家暴强制报告，还应该鼓励左邻右舍、亲属朋友等对于家暴行为的举报，因为他们往往会是家暴的第一时间发现者。就像那个围棋少年遭遇的长期家暴，在村里、在围棋圈，都已经是公开的事实。如果早被举报，司法机关及早介入，也许悲剧或能避免。

最后想说的是，我很喜欢“像树一样自由”这个说法，父母应该给予孩子的，是一个坚实的根脉，其余的，就交给他自己成长，让他长成自己喜欢的样子，而不只是父母想要的样子，为助长而“揠苗”，将良木变“病梅”，甚至只剩下一片“荒原”。

愿这样的悲剧不再一而再地在人间重演，愿每一个孩子，都能在爱与自由中成长和绽放，而父母给予他们的，是阳光、雨露和清风般的陪伴与呵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