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更朋友圈之后

许愿

前段时间,我放假回家,在电影院遇见了一个高中同学,她惊讶于我近三年的微信朋友圈都是空白的。她的话让我想起几年前的那个我,手机相册里经常存着若干张等待精修后再发朋友圈的照片。

我后来想,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发朋友圈的呢?三年前的我,尚不理解微信好友里那些朋友圈的“长眠者”,直到某天发现自己竟也成了其中一员。曾经的我是个热衷分享的人,也是个“九宫格创作者”,时不时发出自己精心挑选的照片。旅行打卡、美食打卡、深夜感悟,每条动态都像一场精心策划的展览。

记得有一次去咖啡馆,拍了几张下意识计算构图留白的拿铁拉花照片,就在我用手机再次多角度拍照时,服务员走过来提醒:“女士,咖啡凉了,口感会变差哦!”我尴尬地放下手机,发现拉花确实已经开始塌陷。

我用那天的照片发了一条朋友圈,像往常一样忍不住一次次刷新。可是,点赞数怎么不动了?那个经常评论的朋友还没看到?是不是照片的色调太暗了?渐渐地,盯着点赞数和评论区成了习惯,偶尔一条没什么人看的动态,也会让我心里空落落的。

毕业后参加工作不久,我转发了一条工作动态,立刻就有高中老同学私信问我:“你毕业后到哪里工作了?发展如何?”就这样,发朋友圈对我来说变得像走钢丝。我想用它联系朋友,又怕它像个透明的橱窗。每次点“发表”前我都得想半天,就像发加班照片时得把爸妈的分组设为不可见。有时连拍朵云发出去,都担心别人觉得我太做作。

这种对线上社交的沉迷,直到某个时刻被现实打断。有一次,我外出旅游等公交车回酒店时,旁边站着的小女孩看见了我还未熄屏的手机界面,指着我的手机屏幕问:“姐姐,为什么你照片里的天空是粉色的?”

我一愣,抬头看向远处真实的晚霞,才意识到手机里的照片总被调成冷色调,修图软件里存着好几个落日滤镜,一层层加上去,晚霞早已不是眼睛看到的样子了。

从那以后,我开始重新思考朋友圈的意义。那些经过反复修改未被发送的动态在层层堆积。那些需要斟酌的分组、精心修饰的照片、刻意维护的社交形象,究竟是为了什么?

某个加班的深夜,我正被要求修改单位团建照片的滤镜,扭头看向窗外放松眼睛时,发现窗外那棵开花的树在月光下特别美,我拿起手机又放下,因为背景里的电线杆太碍眼。第二天早上,花已经谢了大半。这个本该出现在朋友圈里的“春日季节限定”,却因为我觉得构图不够好,并未被记录下来。就像我经常看到同事们午休时在茶水间拍照,有人用咖啡杯挡住文件,有人用笔记本遮住外卖盒。大家都默契地维持着“精致职场”的假象。

那一刻我忽然懂了,朋友圈里的生活好像非得加个滤镜才敢拿出来,连感受好不好,都得看有多少人点赞。总担心别人怎么看,反而把自己裹紧了。曾经,我以为朋友圈是生活的放大镜,点赞数是幸福的温度计。自己反复修改一条动态的文案,只为在“同事分组”和“家人分组”之间找到平衡。在精心设计的分组里,我早已把自己裁剪成不同的切面。

于是,我关闭了朋友圈,开始用手机相册、备忘录去记录那些不值得分享的瞬间。在停更朋友圈的三年里,我的手机里开始长出另一种生命。相册里有糊成光影的晚霞、切失败的千层蛋糕;手机备忘录也彻底放开了,凌晨一两点想到什么就写什么,不怕被同事看见;素颜自拍,难看也无所谓;看到一个发霉的橘子,也能让我在备忘录里写一段感想。

这些不值得展示的瞬间,反而成了我最真实的生活标本。就像上周下暴雨,我拍下在便利店屋檐下躲雨的流浪猫,没有发动态,但那个湿漉漉的瞬间永远属于我。就这样,备忘录、相册和录音软件里,存下了我普通生活里的点点滴滴。这些记录反倒让我觉得安心自在。

有一天半夜饿醒起来煮泡面时,我发现灶台上的计时器还停在三分半钟。那是我之前为了拍食物照设置好的黄金时间,网上说卡在这个时间,鸡蛋正好处于将凝未凝、形状完美的状态。而真实的情况是,等我把几十张连拍照删到只剩几张时,面条早已胀成面糊,鸡蛋也冷掉了。

现在我的相册里存着好几张煮失败的面条的照片。那碗坨成一团的炸酱面,品相难看,但至少是热的。它比网上那些精致的“爆款早餐”照片更能提醒我,某个饿得胃疼的深夜我是如何度过的。

(摘自《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