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风慢

李丹崖

我在黄山脚下的油菜花田采风,沿途总能遇见很多写生的学生。他们背着画架和颜料,穿着工装或是舒适一些的背带裤,遇见一处油菜花田、两座徽派建筑夹出来的一线天,或一棵高大的松树,就会停下来,支开画架,信笔草草,勾勒图画。

那一日,在春光里,我看到一个美术系的女生在一棵古松前画画,手法娴熟,几笔勾勒下来,轮廓即成,再画几笔,松树的虬枝尽显,一眼即知,她的天分不错。我向前走,打算近看一下她。刚走到她的身侧,一个细节吸引了我。她的耳朵眼里竟然穿着一根松针,真是别致的装扮。松针过耳,让我想到了祖母,她在故里院子的阳光里做针线活的时候,也会在耳朵眼里插一根松针。祖母说,松针的清凉能让人心思缜密。

美术系的女生则说:“亲近一棵松的最佳方式,就是让它成为你身体的一部分。”个人觉得,这说得有点玄乎,但松针的清凉慢慢传遍全身,既可以消暑,也可以让一个人冷静下来。每临大事有静气,当然是好的。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祖母的样子,她穿着的确良的褂子,手上戴着顶针,在松树下纳鞋底。松针茂密,根根挺立,树下一地浓荫。祖母在树下端坐,掐一根松针扎在耳朵眼里说,多年不戴耳饰,耳朵眼恐要变实了。用一根松针穿一穿耳垂,她感觉耳朵眼立马就敞亮了,听到了平日里听不到的声响。

松风过耳,简直是诗一样的词语,恐怕也只有怀揣着童心的人才能想得出来。很多次想起业已作古的祖母,我都会捡一根松针细嗅,青气、腥气、爽然之气在鼻翼游动。微风吹过,在松风中,人与松俱老,亦与时光俱老。

松,又被称为“凌云木”,取的是志向高远之意。有个词牌叫“风入松”,亦称“风入松慢”“松风慢”。三字或四字,恰如一阵松风,缓慢平和,绵延入眼、入耳、入鼻。词牌是要给人唱的,朱唇轻启,丝竹撩拨,风入松,松入魂,一唱三叹,纵入阵阵松涛中。

(摘自《广州文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