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摄 生活报记者 静伟
时隔30年,现为黑龙江日报编辑的诗人桑克,还能清楚地记得当年那个叫常兴的日本遗孤在面对采访时的“抗拒”与“坚持”。
1995年,当时28岁的桑克在生活报星期天专刊部做记者,这是一个专门做深度特稿的部门。也就是那年的春天,入职三年的他接到了职业生涯中第一个大型专题报道任务。“当时的副总编辑袁晓光召集我们开会,说要做一组名为‘让和平之光照耀人类’的大型专题报道,记述日寇当年在黑龙江这块土地上犯下的罪行和我们与之进行的顽强斗争。”桑克听了很是激动,因为他从小就对抗战题材的影视书籍颇感兴趣,他在大学的时候看《黑太阳731》,甚至当场就看吐了。此刻终于有机会亲身触摸那段历史的肌理,他摩拳擦掌,准备用自己的眼睛去见证那些发生在这块土地上的罪恶,用自己的笔触去揭示那些不曾抹去的伤痕。
桑克先是与袁晓光一起去图书馆查阅资料,“我记得其中还有森村诚一的《魔鬼的乐园》,这本书很早之前我就看过,我最早了解731就是从这本书开始的。”
如果说查找资料的过程还相对容易,采访过程就艰难了许多。虽然庆安的宣传部门事先帮桑克联系到了当年的日本遗孤常兴,可当桑克来到庆安县人民医院,找到这位已经55岁的耳鼻喉科主治医师的时候,他却非常抗拒对自己身份的提及,更不要说深入采访了。桑克只能反复跟他讲这次采访的重要意义,甚至搬出“组织”来说这是“上面”交给的重要任务,常兴才勉强答应接受采访。但他却坚称自己不是日本人,他用一口东北话说:“我顶多算是大和族,我就是被中国人养大的,虽然血统上是日本人,可我不论是从思想上还是感情上,都是彻彻底底的中国人。而且我也一直非常痛恨那些曾经侵略过中国的日本兵。当我8岁那年第一次听说自己身份的时候,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塌了。”
桑克说:“这是我第一次对日本遗孤这个现象有了真正的了解,在这之前,他们对我来说就是一个抽象的概念,等到真实地接触下来,你会发现,人都是非常具体的,面对历史和自己的身份,每个人的表现也都不一样,但他们都是有血有肉的人,他们的爱憎情感都其来有自。”
2005年,已经是黑龙江日报记者的桑克还随队进行了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的大型报道。“那次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对赵尚志遇难地的踏访,让我对抗联当年的生活有了身体上的直接感受。那里真可以称得上草深林密,蚊蠓铺天盖地,真不知道当年抗联的战士们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在这么艰苦的环境中能够坚持战斗,极其让人钦佩。”
2015年春夏之交,桑克来到孙吴县的胜山要塞,作为诗人的他,写下了《霍尔莫津要塞胜山阵地远眺》这首诗:“虽然枝叶挡着/仍能看见远处的山水/山是乌云堆积/而水则是一根发白的/皱巴巴的毛线/火炮和坦克模型/肯定会让村上春树/重写孙吴的森林/他的同姓前辈肯定背诵过/六天六夜的地狱……”桑克解读道,他是在那里第一次知道那场战争的日本指挥官也姓村上,而那场战争足足打了六天六夜,山上的草木都在燃烧,这“孙吴的森林”远比“挪威的森林”要残酷得多。
桑克最后说:“通过当年的采访,我有两个最深刻的感悟,一个是,历史就是历史,任何人都改变不了。还有一个就是,战争太残酷了,对人类是摧毁性的,我们一定要珍惜和平。”顿了又顿,桑克又抬起头来,目光坚定地说:“当然,如果有一天,敌人侵略我们的时候,我们也一定要迎着炮火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