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坚
暮色把天空揉成一片灰,没有风催促,雪花便学着羽毛的模样,一片,又一片,轻轻巧巧地落下来。落地是静的,沾在衣角也是静的,连空气都跟着慢了半拍,只把夜的轮廓衬得更柔。
街角的路灯亮了,橘色的光穿过雪幕时,像被滤过一层纱,暖得不再刺眼。晚归的人裹紧衣领,脚步在雪地上踩出浅浅的印子,又很快被新落的雪悄悄盖上。他们朝着光的方向疾行,冷风吹红了脸颊,却吹不散眼底那点归心似箭的盼。
我站在原地,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一片雪花恰好落在脸上,凉丝丝的触感顺着皮肤往下滑,像谁轻轻呵出的一口气。忽然就想起小时候,也是这样的雪夜——妈妈把我的小手揣进她棉袄内侧的口袋,那里裹着她的体温,连布料都暖得软乎乎的。她走在我左边,刻意把伞往我这边倾,雪花落在她的肩头、发梢,很快积起薄薄一层白,她却浑然不觉,只时不时低头问我“冷不冷?脚冻没冻着?”
我踩着她踩过的雪印走,每一步都稳当得很——她早把前面的雪踩实了,不让我摔着。风刮得紧时,她会把我的头往她胳膊底下摁,用围巾再绕我脖子两圈,连耳朵都裹得严严实实。我贴着她的胳膊,能清晰地听见她的心跳,咚、咚、咚,和着雪花落的声音,成了雪夜里最暖的节拍。
快到家门口时,我忍不住跺了跺冻得发麻的脚,妈妈立刻蹲下来,解开自己的围巾,裹住我的脚踝,指尖触到我袜子的凉意,她皱了皱眉,把我的脚塞进她温暖的怀里,那一刻,一股暖流像触电一般,我才真正地感受到什么是妈妈的爱,刺骨的寒风挟裹冰凉的雪粒钻进她的怀中,她却微笑问我“脚还冷不冷”。
进了屋,她第一时间把我拉到火炉边,帮我脱下鞋和袜子,又转身去厨房,熬姜汤、烧热水,用温水为我洗脚,指尖带着热水的温度,暖得我心里发颤,那时总觉得,有妈妈在,再大的雪,再冷的风,都到不了我身边。
四季轮了一圈又一圈,妈妈早已不在身边。可每当这样的雪夜来临,那只裹着我手的暖水袋,那句反复问着“冷不冷”的叮嘱,还有妈妈给我焐脚时的场景,仍然在我的眼前浮现。这北方初冬的雪哟,落了一年又一年,却永远落不进我心里那场,被妈妈的爱捂得暖暖的雪夜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