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手艺人佳宁在哈洽会上表演擀毡技艺。

沉浸在古琴复杂制作工艺之中的张金桥。

身着毛毡披肩的佳宁。

斫琴师张金桥。
□本报记者杨宁舒 “匠人”,曾经被这个时代所抛弃。大工业的迅猛发展,带来了生活的便捷和物质的丰富,我们来不及等待那一针一线、一钉一铆的经年累月的“沉淀”,工业的便捷替代了手作的温暖,同时也带走了人们倾注在手工艺之中的爱与专注的能力。生活变得越来越快,人们变得越来越没有耐心,甚至连排队等候都成了一种煎熬。快,让我们的心充满了焦虑与烦躁,我们甚至忘了问一句:大家为何非要过这种“你追我赶”的生活? 不知不觉中,有人在觉醒,反思工业革命是否真的就意味着,将从前的传统抛弃得一干二净?有人付诸行动,重新捡起祖辈们留下来的手艺活儿。更多的人开始购买,那些带着温度与情感的手工制品。 工匠精神,带着一个时代的气质,重新回归社会,人们开始凝望,由它诠释的敬业、专注、诚信和精益求精的精神,还有用一生做好一件事、最终达到极致的那一颗颗虔诚之心。然而,在这个凡事讲求效率、人人梦想一步到位的今天,我们又能为匠人的“极致”留下多少生存的空间? 用尽深情 做予“最爱” 每一个万籁俱寂的夜晚,都是斫琴师张金桥的“天堂”,沉浸在复杂繁重的古琴传统制作工艺之中,他常常忘了时间,不知不觉天就亮了。 用传统工艺制作的古琴,属于工艺复杂的手工乐器,其间有一百多道工序,制作一张琴往往需要耗时两三年之久。斫琴技艺早在唐代就已经非常发达,目前存世的唐琴有近二十张,著名的“九宵环佩”距今1250余年,至今仍能用于实际演奏,堪称音乐史上的奇迹。 张金桥是广陵派第十二代古琴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古琴制作传承人。1997年,他拜在广陵派第十一代宗师梅曰强先生门下,学习古琴演奏及古琴制作技艺。梅曰强不但擅弹琴,更擅斫琴,2000年法国总统希拉克访华,中国政府赠送给他一张制作精良的古琴,即由梅先生亲斫。 虽然张金桥擅弹琴,无论是传统大操《潇湘水云》、《广陵散》,还是难度极高的现代琴曲《梅园吟》,他都得心应手。但是他还是将大部分的精力投入了斫琴事业。而最让他头痛的,就是斫琴师的后继乏人。 斫琴师,其实是一个“费力不讨好”的职业,首先他要有出色的演奏技巧,对古琴音色有深刻的理解,还要有极强的动手操作能力和不惧体力消耗的耐力。同时,他还要具备综合的文化素养,对古琴背后承载的中国儒释道的哲学思想和美学境界,有长期的深入思考和整体把握,才可以称为传统意义上的优秀斫琴师。而目前的情况是,大多数斫琴师不怎么弹琴,擅长弹琴的人,又因为吃不了斫琴的苦,还有斫琴伤手等原因,对斫琴望而却步。 张金桥说:“我每天仅有四五个小时的睡眠,有时琴出不来,真是非常着急,但是其间复杂的工序是无法省略的,同时还需要时间的沉淀。所以我很想请几位助手,也一直在寻找和培养,结果是想学的人本来就少,又因为没有足够的耐心和毅力,最终都半途而废。” “髹漆”是古琴制作中的重要一环,它使用的天然生漆是世界公认的“涂料之王”,古琴能够历经千年不腐不朽,完全是依赖其特殊的构造和漆胎工艺。然而生漆的过敏率却是百分之百。著名的斫琴师王鹏在形容他的过敏状态时说,自己的头肿胀得像一个“猪头”,完全辨不出模样。张金桥在最初的斫琴生涯中,手指一度肿胀到无法工作,之后的过敏现象遍及全身…… 很多人因为过不了生漆这一关半途而废,但就算过了这一关,不再对生漆过敏,因为它的刺激性,长期将身体暴露在生漆的环境中,依然是有害的。 “或许在你们看来,斫琴师是非常苦的一个职业,但是我们却在苦中品尝着世人看不到的甘甜。每做一张琴,我都想象着,它是为自己最爱的那个人做的,我在创造一个无比纯净与美好的生命。”张金桥动情地说,他希望更多的年轻人加入到斫琴的世界里,体会“用尽深情,做予最爱”的那份纯然的快乐。 谁解匠人心? 初见佳宁,她正在某咖啡馆举办的周末“手作集市”上展示羊毛毡靴,波西米亚风格的长裙,耳边戴一朵玫红的毛毡花朵,分外俏丽和醒目。 她告诉我,擀毡技艺已有上千年的历史,由蒙古游牧部落传入,宋末及元朝时期,蒙、回、汉等多民族在西北地区杂居,当时蒙古族人居住毡堡,用毡作褥,一些居民就向蒙古族人学习了擀毡技艺,“毡匠”这一职业也应运而生。 擀毡用料主要以羊毛、牛毛为主,要求毛丝纤长,所需的豆面和麻油要纯正,且要纯手工作业,弹毛、铺毛、喷水、喷油、撒豆面、铺毛、卷毡、捆毡连、擀连子、解连子压边、洗毡、整形、晒毡,13道工序缺一不可,每个细节只用简单的工具,用手工操作完成。毡匠们在擀毡过程中唱着擀毡调,边唱边做,节奏协调,亦劳亦乐。 然而随着时代的变迁,毛毡渐渐淡出了人们的生活,擀毡匠越来越少。随着老一辈擀毡艺人的老去,这一非物质文化遗产也面临着消失的危险…… 佳宁接触到擀毡技艺,是因为嫁给了蒙古国小伙儿。2012年,她随丈夫回蒙古国探亲,正值零下40几度的寒冬,婆家人就拿出了自己手工制作的羊毛毡靴给她穿。没想到她就此爱上了毡靴,一穿就是三个冬天。她说原因很简单,太舒服了,轻巧又保暖,还好清洗,不变形,我就一直穿了洗,洗了穿。 作为海洋生物学硕士,佳宁对环保产品极其敏感。她开始对羊毛毡靴进行了深入调研,发现擀毡工艺从原料到制作过程都十分环保,对环境的破坏极小。这样的工艺可以广泛应用于服装、鞋帽、饰品、床品甚至家具等各个行业。近年来在欧洲流行的羊毛毡手工包、大衣等私人订制产品,价格十分昂贵依然深受欢迎。 于是,她成立了自己的羊毛毡工作室,开始从蒙古国引进纯手工制作的裸靴,样子由她亲自设计,在舒适度和外观方面对传统羊毛毡靴进行了改良。裸靴抵达中国后,再由她做后期的精加工,用针毡工艺在鞋子上添加各种时尚图案,以符合现代人的审美标准。 佳宁说,我对自己制作的每一双鞋子负责到底,因为它不是普通的毡靴,而是我们这些“守艺人”对传统工艺的礼敬。 尽管佳宁的毡靴受到以文化人为主的小众群体的欢迎,但是她依然面临生存的困境。她说,冬天还好一些,夏天的月收入经常不足千元,还要依靠丈夫的奖学金和父母的资助生活。 佳宁的困境不是个例,目前我省很多手工艺人都面临这样的困局。佳宁说,手工产品费时费力,但是却不能卖上高价,否则就更没有人买了。我卖过的最贵一双羊毛毡靴,也就一千多元,上面的图案是我用了近九个小时的时间,一点一点戳上去的。图案简单一点的,大约都是几百元一双。尽管我们承诺对自己的每一双鞋子负责到底,依然会有人质疑说,鞋子可不敢买非工业化生产的。 爱与生存之“惑” 虽然政府相关部门也会组织各行各业的手工艺者参加省内外举办的各种文化展会,但是路费和食宿依然是很大的开销。许多手艺人都没有自己的店面和摊床,只能通过网络展示自己的产品并出售,有些年龄大的艺人,因为操作的问题还要请亲属帮忙,更增加了销售的难度。 生活报资深记者张清云,多年来一直采访我省各行各业的手工艺人,他说,省内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手艺人我都采访过,他们大多数人只把传承的手艺当做爱好,并不能仅靠手艺养活自己。他们最大的心声,就是希望政府能够开辟手工作坊一条街这样的旅游文化景点,把大家组织起来,让他们集中展示和销售手工产品。当然,如果租金过高,他们还是负担不起。 工作之余,张清云也会痴迷于各种手艺活。他曾经修过手表,三年前开始研究锔瓷手艺,如今已小有所成。他说,我老家是山东潍县的,我的太爷爷就是挑着挑子,从山东一路锔锅、锔缸来到东北的。 “锔艺”匠人曾出现在旧时百姓生活的各个角落,而如今,物质的丰富,已经不需要人们再把日常用品送去修修补补了,锔瓷工艺也日渐式微。让它重新火起来的,是茶文化的兴起,许多不慎打破的茶具,经过锔瓷工艺的修复,反倒成为更具艺术价值与观赏性的作品,受到茶人的追捧。一些知名的美术院校也开设了锔瓷工艺课程,艺术设计人才的加入,让这门古老的工艺焕发了新的生机。 但就算锔瓷工艺火了,艺人们的生存也依然没有人们想象中的乐观。张清云说,国内有名的锔瓷工艺师当然生活是有保障的,但是大部分人还是寂寂无名,特别是在黑龙江这样茶文化传统相对薄弱的地方,人们对锔瓷工艺的理解和认可,与匠人们的付出还是不能形成正比的。 虽然张清云已经在黑龙江“锔瓷界”有了些名气,但是他依然要把自己的作品发布到网上去“揽活儿”,自己还会到古玩城去推销,以便接受更多的订单“过过瘾”。 尽管手艺人处境艰难,佳宁依然坚定地走在成为职业手艺人的道路上。她说,当你专注于手工制作当中,看着一针一线在你手下活了起来,有了生命,那种幸福的感觉,就像每天都与一个未知的自己相遇。手作的魅力就在于,她让你在认真的劳作中,抵达真实的自己。 目前,佳宁做起了微商,并成立自己的公众号,还在积极寻求开拓欧美市场。她说,不管外界环境怎样,我就是要先做好自己,用我的产品来说话。 而佳宁最大的担心,是当她把产品做到极致,得到越来越多的人的认可时,某天在淘宝,会忽然冒出一大堆山寨产品。因为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某位设计师的呕心沥血之作,瞬间被一大堆粗制滥造、照葫芦画瓢的作品淹没。 在中国,目前还没有真正做到对知识产权的有力保护,整个社会层面也没有形成对“匠人文化”发自内心的尊重、敬畏和认可。而其实,这种“工匠精神”,正是日本、德国、荷兰、法国等上百年的企业得以屹立不倒的重要力量,特别是日本,代表敬业、认真、诚信和孜孜以求“极致”的匠人精神,已经成为整个社会走向繁荣的重要支撑,同时也成为一个国家厚重的文化沉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