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翠萍 关东这片广袤的地域曾一度流传着这样的歌谣：“东大山，有三怪，窗户纸糊在外，十八岁大姑娘叼烟袋，生个孩子吊起来。”这是早年人们对关东某些旧俗的调侃。如今，这些旧习俗连同那个时代已经离我们远去，但我们在东北民间的大秧歌里，常常也可以见到装扮成老太太的人舞动着两尺多长的撩人的大烟袋，看上去显得颇为滑稽。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在鸡西乡下住时，我家老邻居王奶奶就是和大烟袋相伴终生的人，从她身上或可追寻到关东女子恋上大烟袋的前世今生！ 王奶奶的大烟袋谁都不能碰，只有心爱的孙子能摸。每天，儿媳妇把火炭撮到火盆里，放到炕沿上。王奶奶依偎着纸糊的墙，梳着小发髻的头往前一探，顺手拿起烟袋锅往烟袋里一舀，孙子立刻把纸捻伸到火盆边等着，王奶奶这头刚装好烟锅，孙子那头就把点着的纸捻送到她跟前，这样的场景几乎每天都在重复，祖孙俩配合的异常默契。 王奶奶的大烟袋是蛮讲究的，白玉的烟嘴，杆比一般的烟杆长，不太粗，是乌木做的，烟锅是上等铜做的。在乡下，使唤长杆烟袋是身份的一个特殊标志，杆的长短有说道，杆越长资格越老，也越受人尊重。 那年，城里几个干部来村里办事，其中有个年轻人格外引人注目。村里很少来外人，冷丁来外人，大家都围着看。王奶奶是村里上数的漂亮姑娘，那天和闺蜜也来凑热闹，这一凑不打紧，王奶奶和那个青年立马就擦出了火花。年轻人回到城里后，没多久就托本村的同学，要和王奶奶处对象。两人一见钟情，之后的事情顺理成章。等谈到一定程度时，两人近距离接触，青年愣住了，清秀貌美的王奶奶嘴里竟散发出一种浓烈的旱烟味，熏得青年愣在那里，不知道是继续进行下去还是打住，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两人不欢而散。 为了留住这段感情，王奶奶开始戒烟，但戒烟这段时间，她感觉心一下子空了。王奶奶十多岁就开始学抽烟，身边没有了烟袋锅，烟瘾上来了，折磨得她吃饭不香，睡觉不踏实。戒了一段时间，她把烟袋锅又找了出来，摸着烟袋锅，就像失散多年的亲人。王奶奶把烟嘴含到嘴里，心里一下踏实了。 后来两人“黄”了，小伙子觉得对不住王奶奶，就托人捎来一只上好的烟袋锅。打这以后这只烟袋锅就成了王奶奶的定海神针。 每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王奶奶把烟袋在炕沿上轻轻磕打几下，住在北炕上的儿媳妇听到这声音就赶紧起来生火做饭，稍微慢点，王奶奶烟锅的鼓点就开始密集起来了。王奶奶家住的是南北炕，过去人口多，房子小，东北农村就在屋里砌南北炕，一家人住在一起。 等到饭菜做得差不多了，儿子下地铲头遍地回来吃饭了，孙子也起来洗脸收拾书包要上学了。王奶奶这时就把烟袋摸出来，抽两口，先解解乏，提提神，然后下地，收拾屋子，帮助儿媳干些杂活。 烟袋锅，是婆婆权力和威严的象征。王奶奶平时话不多，烟袋锅是她的代言人。慢悠悠抽的时候，是高兴；汲溜汲溜一口口吐的时候，说明有意见了；等到一锅烟没抽完，拿起烟锅一把磕到鞋底上，那就是动怒的开始，怒到邪乎的时候，就会用长长的烟锅一锅刨到人的头上或身上，反应慢了，脑袋就会打出个青包，身上就会紫一块。逢年过节，王奶奶在家人面前，用烟袋锅当当敲几下柜边，家人们就该干啥就干啥。 王奶奶老家在吉林市漂河镇，是历史上出贡品烟叶的“一亩三分地”。那里的气候、土质等特别适合烟叶的生长，家家种黄烟，人人会抽烟。男人抽，大姑娘小媳妇抽，女孩从十多岁就开始抽。王奶奶嫁到黑龙江后，把种烟抽烟的习惯也带到了黑龙江。 对王奶奶来说，抽烟袋锅是一种享受，是一种处好邻里关系的桥梁纽带，更能显示东北女人的风范，有时更是发挥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王奶奶在家里当家，在村里也是德高望重。 到了冬天挂锄的时候，人们开始过起了“猫冬”的日子。大姑娘小媳妇老太太叼着烟袋，拿着鞋底，织着大半的毛衣，还有的背着刚收下的小豆绿豆，让大家帮忙挑沙子小石粒。大家到了王奶奶家，一骗腿儿就上了炕，盘腿坐在用秫秸皮编制的炕席上，在王奶奶家的炭火盆边围一圈，把烟叶揉碎，放进烟袋锅里，坐在炕上有滋有味吧嗒吧嗒地吸着。这些人吞云吐雾，抽够了，就是各种消息汇集的时候。张家长李家短，姑姑丑姨姨俊，话年景谈收成，活像个集市。遇到难题时，叼着烟袋的这些娘们儿，不约而同眼光会齐刷刷地向王奶奶聚拢，等她拿主意。王奶奶却并不急着表态，眯着眼睛沉浸在烟雾中，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大家就那样等着，等着她的派头摆到一定的时候，众人的胃口也吊起来了。几分钟后，王奶奶才慢悠悠地说出自己的看法。话不多，但句句说到点子上，让大家心服口服。这时候，王奶奶简直就是一种享受，大家也是一种享受，你想啊，屋外冰天雪地，寒风刺骨，屋内却温暖如春，坐在热炕头上，围着火盆，唠着家常，听一位有见识的老人说话，这生活该多有滋有味啊！ 儿子不抽烟，看不惯王奶奶抽烟。抽大烟袋的人有个毛病，抽到一定程度，汲流一口，吐出老远，像鸭子窜稀，吐的哪里都是。王奶奶对儿子说：“女人这辈子，做姑娘时是最好的时光了，结婚了生孩子了，就没有闲时候了，每天睁眼就开始忙，忙到半夜才能上炕眯一觉。到了冬天闲下来了，就想宽宽乏，解解闷，村里人看得起咱家，来咱家玩，有啥不好的。是，她们抽烟，弄得屋里埋汰，可过日子，总得有个想头吧？这些人哪家没帮过咱家呢!比起人家对咱家的好处，咱们家又做啥了，抽点烟那又算个啥？大家在一起处一场，处得人心热乎了，你遇到难处时，人家才能伸手帮你。人与人之间，讲得是真心相处，真诚相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