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文学 由于我的家乡严重缺水,印象中村子中心的那口水井十分重要,它是十几户乡亲赖以生存之井。 别看家家都是泥草房,唯有这口井是用石料精心砌成的。这口井是深水井,几十年没有干枯过,且水很甜很甜。井壁是用石料砌成圆形的,而井台砌成了方形,地面也是用石头铺设的,由于常年累月使用,井台地面既平坦又光滑,亮得可以照镜子。 围着井台的四周,砌了一圈石柱子,用铁链子拦上,主要用来防止孩子落水或牲口闯入。在石柱周围还栽了十几棵柳树,真像十几户乡亲似的,在长年累月守护着这生存之井。无论春夏秋冬,严寒酷暑…… 这口古色古香、幽雅独特的水井与村中十几座草房相比,它成了村中一处亮丽的风景,也成了孩子们快乐的天堂。夏日冲凉,冬天滑冰。而女人们,一有时间便抱着孩子围坐在石柱子上,东家长西家短,大事小情全在这里广播,成了村子的新闻中心。因此这口井,笑声、哭声、骂声、闹声不断,直到月上树梢。 冬天里,家乡的雪总是沸沸扬扬,铺天盖地。一看到漫天大雪,我便热血沸腾,拿个小爬犁,总是第一个冲出家门,直奔水井。冬天的井台,大人们早已铺好了滑雪道,从井台上方,将积雪挖开两米多宽的雪槽,一直长长地延伸到坡底,足足能有一百多米长,这时的孩子们争先恐后地拿着小爬犁,放到井台上,然后坐上去,屁股往前一蹭,小爬犁载着小伙伴像箭一样飞了下去。我第一次拿个小爬犁,试了几次就是不敢坐上去,这时刘忠哥出来,说:“二牤子,我给你把着,没事,来吧。”我胆突突地坐上去,刘忠哥拽拽我的衣服,正了正我的狗皮帽子,说了声“走了!”然后轻轻一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觉身子向后一仰,爬犁带着我,跟着风声一起,向下冲去,坡道两侧的雪壁急速向身后闪去,滑到坡底,一个急刹车,把我从爬犁上扔了出去,把脑袋深深扎进雪堆里。当时只觉眼前漆黑,全身冰凉,刘忠哥几个赶紧跑到坡底,把我从雪堆里拽了出来,连吓带冻,我哇哇哭了起来。伙伴们七手八脚,后面推前面拽的把我弄到井台上,这时我从脖子处被雪灌满了全身,刘忠哥把我领到邻居家,脱掉衣服,把雪清掉,擦干净又暖和一会儿,这时我又破涕一笑,跟着刘忠哥回到井台,与伙伴们又疯了起来,直到夜深。 后来那口水井发生了一件让人难忘的事件之后,我晚上再也不敢去井台玩了。 有一年冬天,我睡到半夜,突然听到外面敲钟,并夹杂着混乱的呼喊声:“不好了!快来人,有人跳井了!”我慌忙地穿上衣服,戴上狗皮帽子,随我父母一起冲出屋子,不顾寒风刺骨向井台跑去。 井台四周早已围满了人,有几个年轻小伙子用绳子正往上拽着什么,我从大人间空隙钻到前面一看,原来是邻居王婶,大家抬起她往家跑去,弄到炕上,脱去衣服盖上棉被,问什么都回答不上来了,吓得脸色雪白,冻得全身哆嗦成一团。正在这时,外面又有人喊:“不好了,赵某某自杀了!” 跑出屋一看,大婶的丈夫赵叔右手拿个镰刀,左脖子鲜血直淌,村长等几个人急忙上前夺下镰刀,套上马车,几个人把他弄到车上,向乡卫生院跑去。 几天之后,大家才弄明白,原来赵叔与同村一位女人有不正当关系,王婶知道后经常吵闹,这几天王婶上火牙疼,一位跳大神的告诉他,晚上去井台念叨念叨就好了。这天半夜,他带着王婶,让她爬到井台,头冲井里,反复念叨一句话:“井里的水,嘴里的牙,去了这茬换那茬!”王婶正振振有词地念叨着,赵叔看四周无人,顿生歹念,冷不防将她推入井中,他便起身回家,编织着明早发现她失足落水的美梦去了。 而王婶被推入水井后,吓得拼命挣扎,加之冬天井壁四周已结下厚厚的冰层,又身穿棉衣,这就大大延缓了身体下沉的速度,并拼尽全力呼喊救命,冬天的空旷夜里,死一样的寂静,救命声划破了夜空,惊动了仓库打更的老姜头,他寻声跑到了井台,解下水桶放下绳子,并敲响了钟声,她终于得救了! 赵叔伤好后被拘审了,法院准备判刑。可是王婶说什么也不同意判他,几个月经常跑乡里,找县里,求法院,最后因受害者不追究,本人认罪态度好而走出了监狱大门,俩人后来相敬如宾,恩爱到终。乡村的女人呵,勤劳而又善良,大度而又宽容。 随着岁月的更迭,时代的变迁,现在的农村已城镇化了。可无论怎么变,乡村那口水井,它依然是我心弦上一处最亮丽的风景。它不但养育了父老乡亲,给了我童年的欢乐,同时,它也见证了乡村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人间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