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志勤

前几天，儿媳拎回一大包子淘汰的旧衣服对我说：“妈，您看这些旧衣服，咱农村亲友谁家能用就让谁拿去吧。”我说农村也不像以前了，都不缺衣服。她说，这些衣服可都是牌子的。我打开包袱挨件翻一遍：“哎呀，这些衣服都好好的，连块补丁都找不到，都不要了，这不白瞎了吗？”儿媳说：“妈，您看现在谁的衣服有补丁啊？”“噢，可也是……”由此，让我这年过八旬的老太婆不由自主地忆起了童年往事。

那是我六岁那年，有一天姨妈来我家串门，送给妈妈一块花布，妈妈接过这块布就放在炕上用手比量，姨妈说:“姐，你别比量了，这块花布给谁做都不够用，只能给小五做件上衣。”我听了，心里这高兴劲就甭提了。那个年代，家家都是一群孩子，我有仨哥一姐兄妹五人。要是有件衣服，也是老大穿过给老二，老二穿过传老三，缝缝补补老四捡，轮到老五就更可怜了。妈妈常常把大人穿破的旧衣服剪去破洞与边角，用手一比量，给别人做不够就给我拼缝一件，我就当新衣服穿了。

几天以后，妈妈终于把这件新衣服做成了，我高兴地搂着妈妈的脖子雀跃地喊：“哦，我有新衣裳了……”听妈妈说，这是我有生以来的第一件新衣服。妈妈让我穿上试试。我穿上衣服，转身就要往外跑，要在小伙伴们面前显摆显摆，可是妈妈一把拉住我说：“快脱下来，别造埋汰了，留着等出去串门再穿。”我恳求妈妈：“妈，我就穿一会儿还不行吗？”“不行，让你脱你就脱！”妈妈边说边帮我把新衣服扒下收起来，我噘着嘴含着泪离开了。

打这以后，不知有多少次，我在小伙伴们面前不断地炫耀：“我有新衣裳了，妈妈给我做了红地带白花的新上衣，可好看了……”大家都听得不耐烦了，七嘴八舌地嘲笑：“你老显摆啥呀？有新衣服，你咋不穿上让我们看看呢？”“哈！哈！哈！小五把老牛闷都吹跑上山啦！”“她还是没有，别听她瞎说了！”大家伙这么一说，我心里这个着急呀，躺在被窝里都寻思：妈妈也不领我出去串门，我这新衣服得啥时能捞着穿呢……

有一天，刚吃过早饭，妈妈自言自语：今儿个怎么觉得头有点晕啊。说罢，她搬过枕头躺在炕上了。不一会儿，我听见了妈妈的打鼾声，妈妈睡着了！这下可好了，我蹑手蹑脚地打开箱子，找出这件新衣服，套在外面就往外跑，小伙伴们呼啦一下子都围拢过来，金玲、扣子、玉环……都赞不绝口：“真好看！”“小五没说谎啊，真有新衣裳……”我美滋滋地站在他们中间，简直像是百鸟誉凤一般。

大兰忽然说让大家捡碗碴采毛狗，准备过家家玩。大家纷纷响应，立刻行动，村前村后地跑着、找着、捡着……大兰捡着一块最好看的花碗碴拿给我看，她说：“你把花衣服换给我穿一会儿，我把这花碗碴送给你。”我虽然很不愿意，但又怕惹怒了大兰，过家家不带我玩。再说了，大兰这人很凶，伙伴们都得听她摆布，无奈，我只好答应，让她穿到中午影子正时还给我，她同意了。

捡完碗碴，该采毛狗了。上树采毛狗这活，只有大兰和黑丫才行，往常一直是她俩把树枝掰下来，我们这些不敢上树的，就在树下摘毛狗。我怕把新衣服弄坏，上树前就对大兰说：“大兰姐，咱俩把新衣服换完了，你再上树吧。”大兰没好气地说：“换啥，影子还没正呢！”我提心吊胆地看着大兰在树上攀爬，忽然她纵身往下一跳，哗！衣襟被树枝划个大口子，我嚎啕大哭，又是心疼又是害怕，这衣服是我偷穿出来的，妈妈不会饶我啊。大兰急忙把衣服拿家去让她妈妈给缝，随后有人跑我家，把妈妈找来了，大兰她妈妈也拿着衣服来了，她对我妈说:“三嫂，真不好意思，大兰让我打了，她在家哭呢，这丫头真气人哪！”妈妈笑说：“没事的，你打她干啥，都是小孩子，咱邻居住着，不要紧的。”看妈妈那平和的样子，我心里的恐惧早已消失了。妈妈一手拿着衣服，一手扯着我的手回家了。

刚一进门，妈妈回身把门闩上了，一见这阵势吓得我浑身发抖，赶紧缩着头哭着往炕旮旯躲，妈妈不容分说，操起笤帚疙瘩就劈头盖脑地朝我打来，我双手抱头拼命哭喊：“妈妈别打我呀，别打我……”妈妈边打边数落：“你穷人捡块狗头金，走一步拎三拎，看把你美的，我让你穿、穿……”二娘听到了我的哭声，强八火地把门叫开了，我算得救了。二娘给我揉头上的包并责怪妈妈不该这么狠地打孩子。二娘走后，我胆怯地站在妈妈面前，妈妈一把把我搂在怀里，泪水扑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这就是我长到六岁，穿第一件新衣服的经历，事情虽小，却在我心中留下了永久的印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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