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远眺的未来图景里是否有老年时候的自己?
□伊恩·麦克劳德 背景介绍 科幻作家伊恩·麦克劳德1997年曾以《巨轮》获得卢卡斯奖之最佳处女作奖,本文是他的短篇小说,主要是以时空旅行的方式讲述衰老以及自我理解的问题。 未来社工在我临行前来过。他对我即将开始的行程表现得兴致勃勃,而这正是我长期以来恐惧的事情。他穿着怪异,不过从未来回来的人似乎都是这副打扮。 “可以弄点电器带回来,”他一边查看我的客房、盥洗室、厨房——里面的设备在他看来一定原始得可笑,一边自言自语,“你会用得着的”。 晚上海伦回家,表情一如既往很冷漠。“这是一个巨大的挑战,”她不咸不淡地安慰我,“你一直说喜欢挑战的嘛。” “我喜欢的挑战是攀岩、滑翔、挑战极限,不是去照顾老年的自己。” “乔希,”她看了我一眼,“你别无选择。” 她确实没错——我们漂亮的大宅空置了很多房间。就像一直在为我的此行做准备一样,这正是我憎恶的想法。 几天早晨后,我来到自己身旁,像所担心的那样,我面色发白,行动迟缓,被一堆看上去很先进的仪器包围着。我看到自己已经变得反应迟缓、视力模糊,不太能理解发生在身上的事情了。我很想知道(同时暗抱一丝希望),这样的我究竟还能支撑多久? 大多数日常琐事由机器打理,它们终日在我房间出没,但有些事还需要我亲自上手。我得坐下来陪自己说话,老年的我很少做出回应,即使偶有回应也没有一句话条理清晰。我喂自己吃东西、擦掉自己嘴角流出的口水,握住自己干瘦如柴的手。 “你还记得这所房子——我的意思是,你一直住这个地方吗?” 老年的我神志涣散,无力做出回应,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 有时我会推着智能椅带自己出去散散步,智能椅其实根本无需操作,它能自主完成所有事情——除了摆脱我这副枯槁的躯体之外。照顾自己让我饱受折磨,就像和海伦的关系一样。我加入自助小组。会议大厅坐满和我一样不幸的人,他们被强行要求购买余生,自己照顾自己。我们讨论的事情无外乎就是这样的内容,为什么我们还没有出生的孩子,还有那些控制他们的智能设备,会认为把我们丢给自己的做法合情合理。难道是因为我们把原本属于他们的世界弄得一团糟,这是我们必须付出的代价,还是因为丧失理智、丢失记忆的可怜人类,想通过时间旅行这种方式让自己勉强抓住一点真实的东西?然后,我们开始讨论各种自杀手段,从安乐死到切腹自尽再到坠崖。但抱怨归抱怨,从未有人真正践行过。因为不管以何种方式了结,都得由我们自己来承受。 我奄奄一息。全身插满各种插管,一动不动躺着,客房里到处是钢管支架,一堆处于永久无限升级状态下的智能精密仪器随时监测体征。它们给我输入新鲜的血液,让我呼吸新鲜的空气。除了自身模糊的存在之外,我搞不清自己这副躯壳是否还能感知周围的世界。不过我还能认出守候在身旁的自己,他喃喃自语,说一些我已经完全想不起来的事情。我陷入恍惚之中,一部分躯体似乎正慢慢死去,我赤身裸体躺在自动清洁智能被单下。 有时我会忍不住掀起被单,一面呼吸自己垂死的气息,一面审视我瘦骨嶙峋满是皱纹的躯体。死亡原来如此容易,真是令人惊讶。各种仪器确保我不觉得痛苦,我守护在自己身旁。在最后时刻陪伴自己。一阵微弱的咯吱声,然后是轻轻的抽搐。人生不过如此,一切皆是浮云。 后事当然也得靠自己打理,比我所想象的还寒碜,我把自己的骨灰撒在山坳处,这是我平时喜欢登山旅行的一个地方。我像刚醒来的梦游者一样回味自己的人生。我和海伦平静地分手,没有争吵。屋子里空空荡荡,我知道不是因为海伦而是因为那个老人。和过去一样,我还会定期去攀岩、蹦极、滑翔。我现在很享受这类事情,偶尔也尝试挑战一下其他更危险的运动。毕竟,我知道自己不会因此而意外摔死,我生命的结局其实不算太坏。尽管如此,生活还是发生了变化,有时我会发现自己一个人坐在客房里,看着空空荡荡平整的床单,没有老年的我,也没有各种未来的机械仪器。这真是令人悲伤的事实,此时此刻,我彻底失去了自己,他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 (摘自上海交大出版社《Natur e杂志科幻小说选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