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德深

说到棒槌，如今很多人都不知是何物啦。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棒槌可是东北乡村人家必备的洗衣服的用具。棒槌始于古代，其形状多为木制，圆形，长约二尺，一端稍粗，便于槌打浆洗的衣服；一端较细，便于手握。早些年东北女孩出嫁时，都要在嫁妆里放个棒槌，这是从古代延续下来的，就如同我们现在女孩子结婚陪嫁的洗衣机差不多。因为在古代这是老式的洗衣服方法，如洗衣机用搅的方法一样。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母亲几乎一生没离开棒槌。母亲说，棒槌是先人赐给后人的一种洁具，因为它，才有了被子的光滑和美丽，才有了生活的洁净和温暖。

母亲的那对棒槌是姥姥作为一种信物送给她的。母亲18岁那年嫁给父亲，旧时的生活很清贫，一个普通家庭更是一贫如洗。姥姥最值钱的东西就是这一对棒槌，那时女孩子出嫁，根据当地的风俗都要陪送点什么，姥姥想遍了全屋也没有什么可随嫁的，于是就把她最爱的那对棒槌送给了母亲。姥姥说：“咱家不像人家吃山珍海味，穿绫罗绸缎，女儿出嫁送上金银财宝。妈只有这一双粗大的手，会使用这对棒槌，别看它像个棒子，中间突出，脑袋尖尖，手中可握的只是带哨的把子，尺儿多长，可它随着咱在北大荒也是几十年，连棒槌的颜色都让日子染红了。它就像咱的传家宝，一直陪伴咱生活，咣咣地响着一个又一个日子。”

其实，母亲何曾不懂得姥姥的心呢！听母亲说，当姑娘的时候常与姥姥一起浆洗被褥，被褥浆洗好了，凉得潮乎乎半干不干的时侯，姥姥就把被单叠得平平整整，然后放到一个长方形的类似古筝样的木头垫子上，开始槌打。姥姥槌了一阵子手有些麻了，就叫来母亲学着她的样子坐在蒲草垫子上，盘着双腿两手一上一下的像擂鼓似的槌打着，这面敲平整了有了光泽，再翻过来槌打那面，直到把浆洗的被单敲得溜光水滑，没有一点皱褶，这时再缝在被子上。那被子既整洁又光滑，能叠出棱角来，盖在身上有种滑滑的感觉，很少染上灰尘。儿时几乎每天铺盖的被褥都是母亲沿袭这样的做法，一棒槌一棒槌敲打出来的。

记得最深的一次是大姐出嫁！母亲豁出来了要陪送大姐四铺四盖，虽然上世纪五十年代没有后来的几大件，但那在老家的乡下也是很讲究的了：全新的被里被面是在县里的商场买的，尽管不是绸缎的却也花去了母亲卖的两头猪钱。父亲有些心疼：“人家养女儿出嫁要彩礼，咱家的女儿出嫁却倒搭，图个啥？”母亲说，咱啥也不图，图个人品，别让人家说长道短。说着，就把全新的被里面浸在盛着米汤的大盆里，好一会看浸透了才捞出来，然后放在外面的洗衣绳上。第二天一大早，母亲叫起大姐，两人叠好被单，放在木头垫子上开始槌打。我有些不解：“这都是新的，干啥还弄湿了又晾又打的，不是费二遍事吗？”母亲说，你小还不懂。这是老祖宗留的规矩，北大荒人家都这样。被单只有浆洗过了再用棒槌敲实敲平敲得没有一点褶子，缝上去盖在身上才暖和，叠到炕上也像样儿，四棱四角的，送你姐出嫁也叫四平八稳，吉利着呢！

果然，姐姐出嫁那天，母亲把四铺四盖方方正正放在马车上，把打扮得好美好美的大姐叫过来，在耳朵根子边说几句话，便把那对用红布条儿缠着的棒槌递给了姐姐。姐姐双手接过，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母亲只说了句“这是我嫁给你父亲时姥姥给我的，现在你嫁了人家，妈也把它陪送给你，想你像这棒槌一样，既有个像人参一样的名字，也有像人参一样的生活，更要有一个像棒槌似的勤奋样子，凡事都要敲打敲打自己。”说着，姐姐跪下给母亲磕了一个头，头也不回地上车了……

听母亲说，姐姐嫁过去后，也像母亲一样勤劳地操持着家务，用这对棒槌梳理着一个个平凡的日子，在浆洗槌打被褥单的生活中度着春秋，直到有了缝纫机，洗衣机，收音机，自行车等大件后，又有了电视汽车，乡下人才告别了浆洗被褥的生活，棒槌也平静下来，像躲在一处静谧中颐养天年的老人。

棒槌老了，老得深沉，老得悠然，老得只剩下了回忆。突然有一天，一位南方老客来村上，听说姐姐家有对200年的老古董——棒槌！想用两千元钱收走，姐说，两千元买不了它的沉香，它跟了我们四代人，那上面有太姥、姥姥、母亲的味道，有日月的灵性，更有手上的温度，棒槌记载了几代人的印记。老客听了摇摇头：“钱都不要，还要什么温度，温度值几个钱！”大姐说，“你有钱可以买洋房去，却买不了我的棒槌。因为它有一个像人参一样的好听名字，看着它就暖和。”客叹口气不解地走了。姐姐却长出了一口气，暖暖地落在了寂静的棒槌上……